“真的吗?” “可不是吗?”弘徽殿中,几名女官聚在一起,神采飞扬地交谈着。 “听早职的人说是陛下派人大清早送来的。” 女官说着,眼睛朝帘帐内望着。帘帐之内,平德子坐在案前,身前的矮案之上放着一个白瓷花瓶,里面正插着一株开得正好的芙蓉。 “真是太好了,陛下还是第一次送花来弘徽殿呢。” “中宫殿下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是啊,说不定宫中很快还能有小皇子了呢!”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并不刺眼。平千岁站在清凉院前的庭院,白天的景致和夜晚不同,时不时有女官从周围的宫殿进进出出,很是热闹。而晚上,那个梦的世界里除了她,便只有那个人了。 梦中盛开的樱花树此时光秃秃地立在那里,只有几片红黄色的残叶。她举起扇子,阳光从云层中射出,打在扇面上。 “你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千岁吓了一跳,手中的扇子也落了地。 扇子被那人捡起,是那日偏殿遇到的男人!此时他穿着黑色的布袴,那是公卿面圣时所穿着的正装。 “这不是那日偷听墙角的小姐吗?”兼雅此时也认出了面前的女子。 “请把扇子还给我。” “扇子啊。”兼雅将扇子握在手中,眉头轻挑得说道:“先让我猜猜你是哪家的小姐,猜对了就还你。” 千岁觉得面前这人的一双仿佛能勾人魂魄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扫视,她很不自在地低下头。 “坊门家的小姐?”兼雅开始说道。 接着他又摇头,“不对,坊门信隆有两个女儿,虽然都在宫中当值,但我都见过。” 他再次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继续说:“莫非是德大寺家的小姐?德大寺家倒是有好几位正值年纪的小姐。” 见面前人不答,兼雅倒也不扫兴,接着说道:“还是劝修寺家的小姐?” 附近已经慢慢有看热闹的女官。 “请您将扇子还我。” “都不是吗?” “请将扇子还给我。” 这时,有女官在不远喊了一声:“是兼雅大人!”这一喊,连千岁也一惊,面前这个戏弄自己的人居然就是那位“恶名昭彰”的花山院贵公子。 随之而来的,便是附近越来越多的女官看了过来。 “这么想要回扇子啊?那你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小姐,我就将扇子还你。” “无赖!”千岁心里暗骂,她不想和他纠缠,只想拿回扇子。 “六波罗。”她说道。 “六波罗?”面前的人语气颇为惊讶,“你说六波罗的平家?” “是。” “你是平相国家的小姐?” “现在请您将扇子还我。” 面前之人好久未出声,千岁抬头,只见花山院兼雅正盯着自己,她的脸刷地一下有些发烫。 “您说会将扇子还我的。”此时她的声音带着恳求,余光已经瞥到周围的人群,此时的场景让她感到十分尴尬。 这时却听到面前之人笑了起来。 “我改变主意了。扇子,我会还给你,不过得过些时日。” 夜灯已上,安倍泰亲借着灯火翻着书简,红衣少女将烤好的鱼端到泰亲面前。 “这是家中最后一条鱼了。说起来,兼雅大人有些时日没有来了。” 安倍泰亲没有什么朋友,时常来往的只有花山院兼雅。安倍泰亲喜欢吃鱼,花山院兼雅也会常常派人送几条鱼来。 “你想他了?” 安倍泰亲半开玩笑地说道。 “我可不敢。”少女放下碗筷就要离开。 “更夜。”安倍泰亲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少女回头,只见安倍泰亲的目光正注视着院墙。 少女也看向院墙处。 “又是樱花?” 片片花瓣越过院墙,在夜空中飞舞。 千岁站在樱花树下,头顶依旧是一轮圆月,只是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那个男人。 “没有扇子你就不会出现了吗?” 秋夜的风有点凉,这样的凉风从九重深宫中吹出,吹向四面八方。 浅紫色的指贯随着步子发出“唰唰”的声响,花山院兼雅走下台阶,庭院的花草凝结深夜的露水,沾湿行人的衣角。 “你去哪?” 身后,略带威严的声音传来。 “出门。”花山院兼雅头也不回。 “我是问你去哪?” “出门啊。” “给我站住!” 这话一出,院子前后左右一下冲出十几个武士来。花山院兼雅这才极不耐烦地回过头看向身后之人。 “我说您大半夜的不睡觉,看着我做什么?” “我可没心思看着你。”花山院忠雅气道,“你的流言已经够多了,别尽给我惹事儿。” “流言?”兼雅哼笑了声,“不过是下作之人的嫉妒之言罢了。” “总之给我消停些!” 兼雅语气纨绔:“看这架势,我要是非要出去是不是还得绑了我?” “你倒是试试!”忠雅瞪了眼儿子,又看向周围的武士,“他要是硬要走,你们别给我客气!”说完,转身就要朝着里面走。 刚走几步,花山院忠雅的脚步又停了停,只是并没有转身。 “近日京中不太平,夜里危险。” 看着忠雅离开的背影,兼雅不以为意,嘴角却露出一个笑意,他回身朝四周围着他的武士扫了眼,转身也朝里面走出。 随身的侍从低着腰,一路为他掌灯引路,一直回到寝屋。兼雅将侍从打发下去,躺在了柔软的榻榻米上。 今晚约好要共度良宵的女人又要伤心失望了。 兼雅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心情不由有些郁闷,倒不是因为怕那女人伤心,而是日子实在是无聊至极。在这幅皮囊中呆了二十三年,作为人类的乐趣也早尝尽了。人类的生活就是这般,活久了就会厌烦。 “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具身体中出来呢……”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目光触及灯台下的书案上,那里放着白天从平家女人手中夺来的扇子。 他盯着书案发了会呆,然后才慵懒地起身,坐到了案前。 烛光下,黑色的扇骨反射着昏黄的亮光。 他慢慢打开扇子,一片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衣上。他将它拾起,递到灯火之前。 是一片粉色的樱花。 “这里什么都不缺,您不必送这么多东西来的。” 平千岁低头坐在平重盛对面。 本想着那日说了绝情的话,平重盛对自己算是失望透顶、不会再来了。哪知自此之后,他来往后宫的次数比从前更多了,不为别的,只是每次都会送来好些生活用度。 宫中又怎么会少了吃的穿的,平千岁当然知道平重盛的真实用意,他只是想借着理由来看望自己。 只是,平重盛的善意只能她越发难受。 “吃到好吃的东西就会想着千岁也会觉得好吃,看到好的东西就会想着千岁也会觉得好看,用着舒适的东西就会想着千岁也会觉得舒适,不知不觉,想送给你的东西就越老越多了。” 千岁不语。 风带着发丝扫过她的鼻尖,有些酸痒。 她坐在那里,也不知该说什么。 “那不是右近卫大人吗?”尴尬之下,有人从身后走来。 来人走近,千岁抬头一看,居然是那日抢她扇子的花山院兼雅。 “兼雅大人。”平重盛教养良好地打了招呼,“您这是……” 花山院兼雅毫不生分地在两人身旁坐下。 “我是看这天气甚好,想约着千岁小姐去东山赏红叶,没曾想在这里看到右近卫大人。” 此话一出,平重盛与平千岁皆是一愣。平重盛疑惑地看了千岁一眼,对上了千岁同样疑惑的眼睛。 “怎么了,莫不是右近卫大人与千岁小姐有要事相谈,不方便?” 花山院兼雅的目光从平重盛身上扫过,然后落在了平千岁身上。 “千岁小姐?” 千岁兀地抬头,正好了对上了花山院兼雅漂亮的凤眼上。 “千岁小姐,是不方便吗?” 他又问了句,千岁只觉得这双眼睛似乎能勾人魂魄,对上了就移不开视线般。 “真是抱歉,我与千岁确实是有……”一旁的平重盛正要代为回答,话说出一半却被打断了。 “并无不方便。”打断他的是平千岁。 “千岁!”平重盛有些意外,却见平千岁已经起了身。 “我也正想去东山赏红叶,既然兼雅公子也有此雅兴,同行也不无不可。” “千岁!”平重盛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花山院兼雅在此只能欲言又止。 牛车缓慢地在行驶在石子路上,车内很宽敞,可以容下四人。平千岁与花山院兼雅对面而坐。 花山院兼雅悠哉地扇着白色的蝙蝠扇,目光却一刻不离地盯着对面的女人。大约走了好久,车中终于有一人说话了。 首先开口的是平千岁。 “我的扇子,您能还我吗?” 然后就听到花山院兼雅带着笑意的声音。 “千岁小姐莫不是为了要回扇子才答应与我同行的吧?” 千岁低头不语。 答应花山院兼雅当然并不只因为扇子。她的脑中此时浮现出平重盛欲言又止的失望神情,这次,他又要对自己失望了吧。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又变得痛苦烦躁,一次一次,自己究竟该如何对待他。 没过片刻,余光之中只见面前被递来一样东西。 微微抬眸,正是那把扇子。 千岁一手将扇子拿了过来,小心地打开扇子,然后松了口气,还好,扇子完好无损。 小小的庆幸让方才的苦闷暂时一扫而光,她宝贝似的抱着扇子,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这是男人的扇子。”花山院兼雅说道。 但对面之人似乎并没有听到。 “一把扇子而已,你这么在意,莫非是情郎的扇子?” 这时,平千岁才抬眼看了花山院兼雅一眼,但并没有说话。 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现在不知怎的居然显得狭窄起来。拿到扇子之后的平千岁才开始注意自己现在的处境,自己居然与京中第一纨绔公子同乘一辆牛车,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选择了。 想到这里,她渐渐觉得车内变得闷热,身体也开始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