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飘飘他们三个人离开游泳馆天已经黑了,塔叔说这个新闻还需要一些调查,今晚不能发,不用立马写新闻稿,林飘飘得以回家缓冲休息一下。 小文依然没有回来,林飘飘煮了一碗速冻饺子充饥,吃到一半,门外有人敲门,林飘飘问:“谁啊?” 不确认门外是谁,她是不会开门的,一个人住必须得谨慎点儿。 “是我。” 听见是他的声音,林飘飘有些警惕,打开了门。眼前的人是他爸——林华兴。林华兴走进来,一句话没说,脸上一副正室登门撕小三的仇恨表情,他先扫了一眼房子,最后把视线落在林飘飘放在茶几上的速冻饺子上。 “呵!”林华兴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在外面多逍遥自在呢,我看你也就这样。” 这样的冷嘲热讽,林飘飘已经习惯了,她问:“你来干什么?” 林华兴劈腿坐在沙发上,一张黝黑的方形脸因为咬着牙而腮帮鼓起,显得变得更方了,他质问:“你为什么把小强的联系方式给删了?林胜男,你以为你是谁啊?有男的这么看得起你,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林胜男是林飘飘的本名,林华兴一直想要个儿子,他在事业单位,必须响应计划生育政策,看见头胎是女儿后,他大失所望,于是起了个“林胜男”的名字。林华兴要儿心切,后来看见农村的姑妈生了两个孩子,竟然说服姑妈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他。而林飘飘那软弱又没什么文化的母亲,一直觉得没生出儿子是她肚子不争气,把林华兴对她的不满都分拨在林飘飘身上,继子到家后,为了急着表明她会对继子视如己出,继而证明自己对林华兴的忠心,竟然提议把林飘飘的房间给继子,让林飘飘住小小的杂物间。在家里成长的十八年,林飘飘一直清楚自己是个外人,爸爸妈妈还有她那个仗势欺人的弟弟是一伙的,她就只有她自己。 若不是林飘飘上学一直有个学长帮她渡过心理难关,林飘飘估计自己已经疯了。她从十岁起便立下一个愿望,她要走得远远的,有多远走多远,高考后,林飘飘选了省外的大学,她的分数线过了重本线,林华兴本来不想让她继续上学,可她分数高,亲戚们都夸林飘飘出息了,夸林华兴教育得好,出于那份虚荣,林华兴允许她来到宏阳上学。但他说:“林胜男,你毕业后至少要还我十万。” 上学后,林飘飘便改了自己的名字,她喜欢《飘》这本书,也希望自己能够飘向更远的地方,便取了这个字。 林飘飘一毕业,林华兴就张罗着让她考公务员和相亲,在一次春节的聚餐会上,有人夸林飘飘有文化,林华兴不屑地说了句:“有个屁文化,还不是浪费钱。”他的表情仿佛自己说出了至理真言般自豪,是的,没错,在他的概念里,养孩子是一种投资,一种放债业务,女儿早晚会嫁人,可能得不到收益,儿子才能保值增值。既然如此,为什么林飘飘要叫他爸爸呢?她该叫他林先生,没有生活费的时候,她该说:“林先生,你该发放这个月的贷款了。”既然如此,大家是一种合作关系,林先生凭什么干涉她的职业和人生选择?凭什么以后林先生住院时,她要去医院陪床呢?债务人去医院照顾债权人,多么奇怪的画面啊。 想到这里,林飘飘笑了一下。 当时饭桌上便有林华兴口里的“小强”,“小强”本名叫李自强,是一个干部子弟,长相普通,身高一般,这次见面,他对林飘飘很满意,林飘飘并不看中外表,对他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只是在林华兴发表了“女孩子读书浪费钱”的言论后,李自强附和了一句“重要的还是找个好男人”,林飘飘便在心里叫他“蠢货”。 李自强自此之后,时常来家里找她,林飘飘总是找借口推脱,有时候实在没有借口可找了,便会被拖出去和李自强约会。 某次看完电影,他暗示想去开房,林飘飘斜了他一眼,径直走了。那晚吃饭之前,她说,她要去宏阳电视台应聘当记者,她知道家里的人没人会同意,她也不期待支持,她就是来宣战的,林华兴瞬间就炸了,母亲弱弱地替林华兴帮腔,继子在偷笑。 林华兴先是贬低她,咒她应聘不上,咒她在电视台没有立足之地,最后以经济压力威胁,他知道去外地要租房,电视台又没有实习工资,没有家里的支持,很难熬下去。林飘飘早就为今天做好了准备,她在大学四年省吃俭用存了一笔钱,足以支撑一段日子。 她当晚就走了,她和对面的三个人撕到支离破碎,她决心要让这三个人远离她的生命。她拉黑了李自强的联系方式,林华兴不看好的,她都要做到,第一步,她通过了面试,第二步,她要在电视台留下来,她要转正。第三步,她需要钱,她要存够十万块,还给林华兴,不对,不对,十万不够,要一百万,她要把一百万扔在林华兴面前,然后告诉他:“我来还贷款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债券关系到此为止。” 可她的第二步,第三步还遥遥无期,她什么时候才可以绝对自由呢?林飘飘一直为此焦虑,此刻林华兴出现在这里,她焦虑得喘不过气来了。 “我不喜欢他,就拉黑了,你走吧,我要睡了。” “你不喜欢?你有啥不喜欢的?”林华兴捏紧了拳头,“你这么了不起,不还是个实习记者吗?” 电视台广告部有个叔叔是林飘飘的老乡,林华兴想必是问了那个叔叔自己的情况,估计住址也是那个叔叔说的。 “我会转正的。”林飘飘直直地盯着他。 “我看你是脑子有病,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给小强一个交代。”林华兴捏紧了拳头,说着要去拽林飘飘,林飘飘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抵在脖子上:“你要是拖我走,我就死在这里。” 林华兴怔了一下,没预料到林飘飘会做到这种地步。 “你是不是疯了?” 她没疯,她清醒得狠,林华兴一定在家里备了一个圈套等她上当,林飘飘怕自己被林华兴拖回去,就回不来了。林华兴这个人为了满足他自己的想法,一点儿下限也没有。 林飘飘一动不动,林华兴最后黑着脸走了,她放下刀,瘫软地倒在了沙发上,每一次和林家的战斗,她都感到精疲力竭,什么时候她才能彻底摆脱他们。 林飘飘没了胃口,躺在沙发上寐了一会儿,他是被张扬的电话吵醒了,张扬在电话那头着急地说: “飘飘!你快开电视,财经卫视已经播了游泳馆的新闻。” “今天就播了?” 林飘飘赶紧打开电视,调到财经卫视,财经卫视采取的视角完全在酒店这一方,事故只是一笔带过,后面酒店的回应倒是着重强调了一下,酒店的回应说,事故当天的救生员是临时工,所以才出了差错,酒店方已经辞退了该员工,还承诺,本着人道主义的角度,会对家长提出的金额进行补偿。 这条新闻,显然偏袒着酒店方,字里行间还在暗示家长自己没有照顾到小孩,更重要的是,他们竟然公布了那个临时工是宏阳科技大学经济学系的勋某。 这种公布对陌生人来说可能有用,可对于当事人身边的人来说无异于直接念出名字了——董子勋。林飘飘没有告诉董子勋具体是为什么事采访他,怕他因为偏袒酒店方而有所隐瞒,现在林飘飘觉得自己有点过于防备他了。 从今天的新闻来看,他完全是个背锅的。 不知道此时董子勋知道不知道,在泳池里扮演大灰狼的他,自己已经成了替罪羊,要被真正的大灰狼撕了。 他们准备一天的新闻,就这么被抢了头条,虽然说新闻的真实性是第一要的,可是很多时候,时效性仿佛才是第一位的。 “塔叔,怎么办啊?被抢头条了。”张扬在他们三个人的群聊里说道。 “按我们自己的节奏走。”塔叔回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董子勋觉得今天的氛围有点奇怪,昨晚他一直在网吧打游戏,没有回宿舍,索性直接去教室上课了,进教室前一秒,他听到教室闹哄哄在讨论什么,他一走进教室,大家瞬间就安静了,他不是心思敏感的人,但还是感觉到他身后的同学在看他,他一回头,又发现一切如常。 没错!他是从来不上早上的课,一般睡到三四节课才起,可即使他今天来一次,大家也不至于这么惊讶吧? 董子勋懒得管,反正来教室也是睡,老师也已经对他破罐子破摔了,董子勋找到室友坐的地方,挨着他们坐下了。 “有多的早饭没?我还没吃饭。”董子勋问旁边的室友。 室友A递给他一个包子,动作有点粗鲁。董子勋蓦地不爽,是不是给他脸了?平时董子勋可没少请他吃饭,吃他一个包子就不高兴了?妈的!都是无情无义的东西,一个个看他没钱挥霍了,就冷冷淡淡,翻脸也要有个缓冲期吧,虚伪一下都不行?! “不吃了!”董子勋把包子还了回去,一个人坐到最后一排去了,不过没有人打掩护,他独自睡在最后一排还有点不安全,偏偏教室的后门打开着,有时候系主任会从门外暗中观察,被逮到也麻烦。董子勋起身去关门,他手刚搭在门上,忽地有人从外面踹了门一脚,董子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男人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匕首,直接朝董子勋挥去,董子勋吓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抬起胳膊去挡,霎时,胳臂上就起了一条鲜红的血口。同学们尖叫着跑出了教室,董子勋起身想跑,却被黑衣男人抓住了脚腕,那男的似乎恨他到骨子里了,提起刀又刺,董子勋一躲,刀尖刺向了水泥地,地板立马形成了一个小孔,董子勋难以想象那个刀刺在他身上会是什么后果。 董子勋使劲蹬腿,终于挣脱了黑衣男人,踉跄地往后退,他脸上起了一层汗,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这么想让他死,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黑衣男人见状索性像扔飞镖一样把匕首朝董子勋的脸扔去,刀尖直直地朝他飞来,董子勋惊恐地瞪大双眼,竟然吓得发愣,可匕首飞过去的速度可没有给他发愣的时间,董子勋绝望地想,他要毁容了,他的人生完了。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人生”这种词,他总在享乐,享乐,享乐,秉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生观,要是上帝让他逃过这一劫,他一定会重新做人。 神奇地是,上帝竟然听到了他的祷告。 董子勋听见“啪嗒”一声,近在眼前的匕首忽然被横飞过来的课本打到了地上,董子勋看向课本飞来的方向,见林飘飘站在讲桌前,掷课本的手正从空中慢慢收回,慢慢地呼出一口气,表情好像在说“幸好赶上了。” 董子勋发懵地望着她,这一刻,劫后余生好像导致他周身的感官灵敏了一千倍,他看见课本扬起的粉笔灰慢慢落在了林飘飘的睫毛上,他听见了林飘飘挠人的吐气声扰乱了空气,他好像还闻到了微风带来的林飘飘衣角的馨香味道。 他觉得时间好像变慢了,林飘飘定格在那里,又美又帅气,他想一直那么望着她。 他因为过度紧张而砰砰跳动的心脏好像此刻漏了一拍,林飘飘一动,他的心又狂跳起来。 她朝他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