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人闻言微微偏头,很快便向她的方向倾了倾身体。 “我欠了你的命?”这对他来说可真是太稀奇了。 南邻摇头,声音低了下来:“是我,我欠了一个人一条命。” 算命人默了默,食指勾下墨镜,露出一双漂亮的长眉,细长眼尾蔫蔫地耷拉着,隐约可见他现在的精神头不太足。 双眼皮下的瞳仁漆黑而朦胧,模模糊糊映出南邻怔愣的面容。 他凑近她,静默看了会儿,皱起长眉,口吻变得不以为然,开口的一句话将南邻的全部希望毫不留情给敲碎。 “同学,你认错人了。”他再次恢复没精打采的模样。 他可不喜欢随随便便担一条人命在肩上,不管是他欠下的还是别人欠他的。 南邻垂眸,没有表现出被打击的挫败,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随后又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她丝毫没有要走的打算,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坚持认为他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身旁有人蹭着她胳膊走了过去,掉在地上的书袋被人没注意踢了一脚,有些脏了。 南邻拉着书袋向石阶上挪了挪,坐在了那块“卜卦算命”牌子的另一边,乍一看起来倒是看不出这破牌子究竟是谁的。 她拉开书包抽出纸巾仔仔细细擦着脏了的地方,动作一直在重复,指节微微泛白。 算命人托起下巴瞧了她一眼,正在思考要不要说两句话安慰一下小姑娘受伤的心灵,这时面前骤然停下一道身影。 那是位中年阿姨,衣着是低调的奢华,手里还捏着低调的名牌包。 她单手扶着膝盖慢慢蹲下,客气地问道:“请问您能算命么?” 算命人瞥了眼坐在一边沉默擦袋子的女孩,转回目光,心不在焉答:“能。” 能算,但是准不准就不一定了。 路人阿姨便问:“那你会算什么?” 算命人懒懒说:“什么都不会。” 路人阿姨懵逼一秒钟:“你不会算命?” “不会。”算命人理直气壮。 不会算命和能算命并不矛盾,只是主观和客观上的不同而已。 南邻想到不久前他也是这么回答她的,不知怎么的就笑出了声。 中年阿姨注意到了,便以为会算命的其实是旁边的这个小姑娘,这年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遂转移目标。 “小姑娘,你会算什么?” 南邻顿住了,抬头看对方,想说她什么都不会,她坐在这儿纯粹只是意外。 但看着对方希冀的眼神,支支吾吾了几句死活说不出口实话。 路人阿姨会错了意,只当小姑娘是害羞,微笑道:“你会算姻缘和生子么?” 姻缘?生子? 南邻微张嘴巴:“我……” 都不会啊。 算命人偏头瞧着她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模样,莫名有些想笑,这可比他单坐一整天漠然观察路人来得有意思极了。 干脆双手环胸,难得兴致勃勃观察起南邻来。 南邻知道他正在看她,脸皮烧的厉害,但瞧见对面看起来的确是诚心诚意想问姻缘和生子的阿姨,把到了口的“可是我真的不会算命”艰难地吞回了肚子里。 她低头想了想,手指不自觉抠了抠书袋,就在算命人以为她打算妥协时,她终于抬起了头,一脸严肃认真地望着路人阿姨。 “对不起,阿姨,其实,天机不可泄露。” 空气冷凝了须臾,路人阿姨尚且处于茫然中,算命人已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南邻被他笑得脸皮愈发热,人前却不得不佯装冷静,努力做好神棍的高深莫测模样,其实心里已经扭成了麻花。 路人阿姨看这情况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难得的不怒反笑,看了看一半身子都靠在墙上的算命人,听声音明显是个男生,又看了看旁边局促拘束的小姑娘,小姑娘时不时偷偷去看旁边的算命人,脸还红彤彤的。 路人阿姨恍然大悟,笑呵呵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原来都喜欢这样谈恋爱吗?这个方式还真是特别。” 空气一瞬间寂静。 南邻脸更红了,红里透着青。 路人阿姨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慢慢敛了笑,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二人。 算命人靠着墙偏头去看身侧脸红到可能一戳就会爆炸的小姑娘,笑眯眯地向路人阿姨解释。 “阿姨,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这只是个巧合而已。” 路人阿姨哑了一瞬,赶紧去看几乎都不敢抬头的南邻,很不好意思地捂着嘴巴小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你们这么和谐,我还以为你们……” 他们看起来哪里和谐了? 南邻只想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路人阿姨咳了两声,从包里掏出两根棒棒糖,递给南邻一根,歉疚道:“那什么,是阿姨说的不好听了,小姑娘不要介意,吃根棒棒糖吧,阿姨身上就只有棒棒糖了。” 棒棒糖还是买回去给孙子吃的。 南邻更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耳朵,还没想好要不要接过去,身旁的男生已经替她接了,顺口还道了句谢。 路人阿姨站起身准备回家,算命人转了两圈棒棒糖,喊住了她。 “阿姨请等一下。” 路人阿姨转头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么?” 算命人用棒棒糖推了推脸上的墨镜。 “阿姨您是好人,师门有规矩,若是确定对方是名好人,须得为对方算上一挂。” 这下子不仅是路人阿姨惊讶了,连南邻都感到不可思议。 怎么突然就变得像神棍了? 算命人不是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不过他并不在意,边撕棒棒糖包装,边慢条斯理地道: “阿姨您天生善相,且耳垂饱满,眉间宽阔,是后生有福之相。您是位爱笑之人,待人接物温和有礼,精神奕奕,眉间不见阴霾,定是长寿之命。您面上有淡淡金光,最近应有喜事临门,值得恭喜一番。” 路人阿姨和南邻同时做出一个动作——微张嘴巴。 算命人把撕开包装的棒棒糖递向南邻那边,示意她接过去,话却还是对着路人阿姨说。 “阿姨,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烦心事比喜事临门还重要吧?说不定还是孙辈降临的喜事?” 路人阿姨扬了扬眉,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小伙子,你很有前途。” 算命人谦虚道:“过奖过奖,就是个算命的而已,没什么前途可言。” 路人阿姨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别有深意地瞧了呆若木鸡的南邻一眼,噗嗤一笑,最后满足地拎着包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算命人晃了晃手里剥开的棒棒糖,若无其事问南邻:“你吃不吃?” 南邻还沉浸在他刚才的侃侃而谈中没有回过神,见到他递了棒棒糖过来,也只是下意识接了过来,直到嘴巴里尝到一股不同的甜味时才恍然回神。 脸更烫了,这简直比被人调侃还让人尴尬,就这么毫无知觉地接过了陌生男人给的糖,实在是太傻了。 她转头去看算命人,他已经熟门熟路撕开另一根棒棒糖,撕完才想起自己还戴着口罩,于是去看南邻。 南邻不太懂他为什么突然转头,猝不及防同他对视了两秒钟,仓惶转移视线。 算命人拖长腔调嗯了一声,满是慵懒,又问南邻:“棒棒糖,还吃么?” 又给她? 南邻瞄了瞄他手里已经撕开包装的棒棒糖,再瞄瞄他脸上的口罩,顿悟。 他戴着口罩不能吃东西。 但她手里已经有了一根,再拿一根就很说不过去了,而且棒棒糖本来也应该是他的,她一个人哪里能一下子吃掉两根? 她为难地蹙起眉。 算命人这时啧了一声,干脆一把扯掉脸上的口罩,露出下半张脸,含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算了,今天就到这好了。” 他起了身,随手将牌子塞进旁边的小巷里。 南邻见状连忙站起身:“你下次还来这么?” “不知道。”他耸了耸肩。 “那你下次会去哪里?”南邻纠结地问。 “不知道啊。” 算命人伸了个懒腰,眼睫半扇,小半张侧脸从黑色兜帽里露出来,嘴里含着棒棒糖,下颌弧线漂亮得紧。 南邻屏住呼吸。 “同学,陌生人给的棒棒糖,下次可不能随便吃了。” 算命人伸手拿掉棒棒糖,偏头冲她懒散地笑。 这一次,他没有戴口罩,嘴里也没有含棒棒糖,他用最真实的本音懒懒散散吐出长长的一段话,尾音下沉,听得出来是认真的。 南邻怔怔望着他,恍惚回到一年半前的那一天,手心直冒汗,心跳快到像要冲出胸口。 这个声音,有几分熟悉。 “哦。”她听见自己镇定地应了声,又加重音量强调,“但你不是坏人。” 也不算是陌生人。 算命人咬碎了糖,咯嘣咯嘣响了两声,黑眸微转,赞赏道:“嗯,对,你很有眼光。” 南邻:“……”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个回答。 他轻笑两声,抬手捋掉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头黑色短发。 墨镜被他勾下挂在毛衣领口,他拽了拽脖子里的项链,略冷的空气里流过一道轻微的撞击声。 他转身去看南邻,双眉微挑,原先还蔫着的眼尾上扬了一个小角度,瞳仁漆黑,隐有笑意。 他倒是忽然想起来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了,这丫头变化还挺大,一时之间他都没认出来。 “毕竟我也算见义勇为过,说我不是坏人倒也能说得过去,对吧?” 南邻一愣,对上他的眼睛。 他说话时尾音会不自觉地延长,而眨眼睛的动作也叫人产生一种“他比别人眨眼慢一拍”的错觉。 有嬉闹的小孩子提着玩具灯从男生身旁跑过,小孩挥舞着手里的小灯,淡淡的光束从男生修长颈项里轻柔扫过,一点异色光芒一闪即逝。 天色尚未暗下,那条银色链子被温柔地镀上一层最浅淡的阳光,尾端坠着一枚银色宽边戒指。 夕阳的光芒无声汇聚于银色的一点,一如一年半前的那天,那枚小巧的戒指无声收敛起棱角的锋芒,以势不可挡的灼烫姿态,在她眸底留下久久无法消去的烙印。 有人结伴从她身侧经过,嬉笑着远去。 街道宛如拉长的电影镜头,人与车纵横交错着映入彩色胶卷。 长鸣的汽笛骤然响起,南邻终于品出男生那句话是何意,脸色骤变,迈出的脚恰好踩着那声汽笛而落。 他承认他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了! 男生拦了一辆的士,侧身向她晃了晃食指,比了个“再见”的口型,唇角的浅淡笑意于他俯身的一刹那缓慢消散在朦胧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