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云靠向锦司的一刹那,锦司亦自然而然地回抱住她。两人之间的默契好似早在千万年前便已生成一般不言自明。只是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又仿佛是蜻蜓点水、昙花一现那样,在将将盛放之时便已凋谢。流云在接触到锦司胸前被大雨润湿的前襟之时便拉开了与锦司的距离,忙不迭抢着道句:“失礼了,请进吧。这么大的雨,我去给你拿毛巾。”说着,面颊却背叛主人的意志一般不自觉地红了。 而流云此举倒令锦司有些意外,不过锦司向来随机应变、镇定从容,他嘴角轻扬,笑了一笑,笑容意味深长。在道句“麻烦了”之后,便跟随在流云身后进了屋。 流云的身影消失在浴室,锦司很快便注意到被其主撂在阳台地上的手机以及附近散落了一地的撕碎的稿纸。锦司从中拾起较大的碎片拼凑一回,便轻易将画稿还了原,再寻思一回流云最近大概正从事的工作,锦司便对事情缘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待流云取了干毛巾出来,便见锦司正蹲着身子,背对着自己仔细审视着流云丢弃在地面的画稿。 此番不及流云开口,便见锦司背对着自己率先问道:“是在为《九州历险记》插画的事烦恼着?” 此言一出,正中流云心事,流云当即开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锦司闻言,终于立起身来,答了句:“只需要一点观察与简单的推理。” 流云听罢也不深究,只觉之前被压抑的委屈挫败感又被此问勾了出来,垂下头去,沉了面色,默默地将毛巾递给他,心里的话几近被他这话全部挑逗了出来。然而她又转念一想,自己与锦司到底还不甚熟稔,自己如此轻易大倒苦水,倒显得自己是那软弱怕苦、素爱抱怨的人,随即又将委屈咽下肚里,她不习惯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只淡淡道句:“是我不好,我仓促作画,没有过问原作者的意思,我重画便是……”说罢,便转身去了厨房,为锦司泡茶。 沉默地倾听流云之言,锦司对流云的烦恼已是不问自明,而流云这般沉默的隐忍倒令锦司对她的欣赏又添了几分,这个女生的倔强令他仿佛能从她的身上窥见未来无限的可能。 待流云端着清香四溢的茉莉花茶来到客厅,锦司已经迅速擦干了头发,他对流云道谢之后,却忽地道出一句:“其实你不该叫‘流云’,流云瞬息万变,你应该叫‘磐石’,磐石坚定不移。这个名字虽然不贴女生,但却更为贴近你的性格。” 流云闻言啼笑皆非,对曰:“看来在你眼里,我是固执呆板的人。” 锦司则道:“对于漫画家而言,固执是优点。” 听罢这话,流云笑了一笑,正是雨过天晴、云破月来,是今日见到她之后锦司头回见她露出笑脸。她只觉心上宛如被暖流熨帖而过,又如被花茶的芬芳滚过一般。 锦司又接着说道:“虽然我很想问你具体因为什么事情在烦恼,但看你的模样,似是不需要我帮忙便能够解决。” 流云听罢这话顿了顿,方才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希望我可以自己解决这件事。” 锦司闻言淡笑一回,眸中流露出欣慰的神色,口中虽不言,却已是默认。 流云忆起一事,迟疑一回,适才道出口来:“上回我在陶老师家中,听陶老师告诉我一些事情,我才知道关于我能在曹老师身边做助手的事,托了锦先……你的福,你在那事上帮了我很多,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 锦司听罢却不以为意,他摇了摇头:“不过举手之劳。” 流云接着问道:“只是我不明白,我与你并不相熟,更非朋友,你为什么这么帮我?曹老师的事也是,第一次见面劝我投稿也是,这次的事情也是,只因为我一个无理取闹的电话,你便冒着大雨赶来……” 闻罢此问,锦司嘴角轻扬一笑,答曰:“若说第一次见面劝你投稿的事,可以归结于编辑的职业病、出于对一个既有才又勤勉的作者的责任感,那么后面这两次,我若还用这种理由来解释,怕是连我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而随着这话被锦司渐渐道出,流云也随之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目,不可思议地瞪视着锦司。在听罢前面半句话之时,她尚且无可无不可,然锦司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出于编辑的责任感,那又是出于什么?而这答案之后,流云直觉那会是深不可测的无底洞,她不敢往那深处探究。 之后,锦司又仔细询问了一回小说插画的要求与截止时间之类的事,好似随意打听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并未出言宽慰流云,只因他明白流云并不需要,她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只提醒流云需和原作者保持联系,这样麻烦会少上许多,这个建议和当初陶雅逸的建议如出一辙,流云闻见,自是不敢怠慢。此番两人没有多说,然而一股仿佛由来已久的默契却在两人之间悄然漫延。如此这般聊了一阵,锦司便告辞,流云打着伞将他送到车上方回。 而站在自家阳台之上目送着锦司的车远去,流云只见之前尚还肆虐的风雨竟渐渐地收束了,在天空的一角,堆积着多如乱絮的乌云的天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一缕金光从那缝隙之中渗透而出,好似上帝窥视人界的眼光。流云见罢此景,心情也随之云收雨霁,一扫之前的阴霾,重新振作。她转过身来,将之前散落满地的画稿碎屑一一拾起扔进垃圾桶内,随后打开之前从许和畅那里得到的《九州历险记》原作者岑轩的邮箱地址,向岑轩发了第一封电子邮件,请他千万明示小说的插画到底有什么要求。 在当夜午时,似是正是岑轩每日里固定的更文时间之后,流云收到了岑轩的回信,回信异常简洁,岑轩首先对流云参与小说插画之事表示感谢,之后便简单地说明他希望自己的小说插画符合时下里流行的画风,其中能有更多的大眼睛萌妹与大胸御姐。而接到这样的回信流云亦是万分意外,她并未料到岑轩竟会不顾自己小说本身的异世界战斗玄幻题材的风格,而坚持要迎合当下的阅读口味。然而心中虽并不认同,奈何原作者已如此发话,流云也只能听命行事。 她参考了《少年MH》以及其余杂志甚至于日漫作品的萌化流行画风,对插图的人设进行翻天覆地般的改头换面,设计废弃的稿件足有几十张之多,这一回她减少构图的线条并使之圆润光滑,之后又为配合这种人设风格而重新设计了色彩搭配,令配色不再以一种色系为主,而是增加更为丰富的色系,令画面呈现出五彩斑斓、丰富多变风格。这一次的人设流云显然要谨慎许多,她花去不少时间完成十个主角的设计,再勾线上色,而并未急着勾画出完整的插画样式,她希望在岑轩认可人设之后再进行全图绘制。而时间只如无情的沙漏,点点滴滴毫不止息。之后她看了看插画的截稿日期,确定在原作者认可后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完成全部二十六页插画,随后便将十幅人设图通过邮件寄给了岑轩。 经过两日的等待,流云终于再一次在午夜时分收到了岑轩的回信,信中内容更为简单,只有一句话: “我觉得这一次的人设不行,不符合我作品的风格。” 流云收到这样的回信,登时哑口无言,说硬派人设老旧的人是你,说喜欢流行萌系人设的人是你,你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人设,你倒是说清楚啊。这一回,流云是真的没辙了…… 距离接到岑轩的第二次否定邮件之后已过去三日,流云始终未曾动笔。她立着居室的阳台之上眺望窗外斑驳的树影,各色杂树婆娑的身影仿佛奇形怪状的妖魔,彼此依偎又彼此排挤,混合成为一道分外光怪陆离的风景。它们姿态各异,参差不齐,没有园丁来规整它们的造型,最终随心所欲地长成了这般奇形怪状的模样,是自然界里最为自然而原始的形态。流云寻思着相较于各种人为打理与修整的盆栽与灌木,还是自己窗前的这片杂树看起来最为顺眼,不为其他,只因这就是这些树木本该拥有的模样。 之后流云又忆起了修仙,这些日子她为修改第二稿人设,已经将这游戏遗忘多日了。自上回她与秀林锦野交谈之后,大佬便扔下了那句分外匪夷所思的话语没了踪迹,流云还不及追问一番他的意思。此番她再度登上了阔别多日的游戏,本以为能够见到秀林锦野,不想大佬仍是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没,此时他的头像仍是灰色的,显示他并不在线。莫可奈何,流云只得独自完成一些日常任务,而出人意料的是流云忽觉今日组队的玩家较往日更多,世界频道之上的通告也是一条接着一条闪过。流云见状正纳闷是否是最近修仙新出了什么福利活动,致使上线的玩家增多。正值此时,便见一条公告出现在眼前,赫然醒目:“神眷:大仙XXX鸿运当头,绘出一个神秘的两仪之阵,召唤出金色伙伴文曲星君。” 流云见罢此景,须臾之间有些恍惚,仿佛自己离开游戏已经很久了那般,顿生一股沧海桑田之感。文曲星君已经实装了吗?而自己这个伙伴的设计者竟然毫不知情。而正值这时,流云又收到一条好友消息,流云以为是秀林锦野发来的消息,手忙脚乱地点开来看,却是游戏里杨馥发来的消息,原来是杨馥已经第一时间抽到了文曲星君,正向流云秀欧呢。流云见罢笑了一笑,发过去一个表示怨念的表情,随后便点进了游戏的官网,只见官网上早已公告正是在今天推出新的金色伙伴文曲星君,因为这个伙伴在实装之前一直倍受玩家关注,因而在实装这天,才会有许多玩家上线抽卡,便连许久不上线的休闲玩家以及弃坑玩家都因此重回游戏。 知晓了来龙去脉,流云怀着兴奋难耐的心情重回游戏。念及当初参与“群雄逐鹿”的设计比赛正是自己在梦想之路上踏出的第一步,便觉喜不自胜,只见当初播下的种子已然结出硕果,她又如何能在如今遭遇的细小挫折之前认输?她随意使用从前攒下的丹砂画阵抽卡,虽然她向来缺了能抽到金卡的运气,此番仍是画了几个阵也没有见到文曲星君的影子,心下感叹即便自己是原作者,在非酋光环的笼罩之下,自己的作品也没能更加眷顾自己一点。然而她的心里却一扫之前插画之事所带来的阴霾,准备重新开始。她再度转头瞅了一眼窗外那斑驳迷离的杂树丛,心里得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