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翎往后退了两步,从上到下地打量毓秀,一颗心越跳越快,脊背也一阵发凉。 毓秀见段翎死死盯着她看,心中预感不详,莫非他已经想起在哪里见过他,她的身份已经暴露? 魏宽走到段翎身边,小声说一句,“时辰不早,将军该早作决断,若迟疑,唯恐有变。” 段翎不理魏宽,走上前又细细打量毓秀一番,口中喃喃道,“若是我记得不错,当年的皇储殿下……” 话说到一半他就说不下去了,魏宽自觉事有蹊跷,忙小声问一句,“将军想说什么?” 段翎心浮气躁,一把扯过魏宽的衣领,将他拉到跟前小声说了一句什么。魏宽听了段翎的话,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毓秀见二人窃窃私语,越发肯定她已暴露了身份。若段翎打定主意鱼死网破,她恐怕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段翎与魏宽在一旁商议半晌,各自恢复到泰然自若的姿态。段翎自回上位落座,魏宽掀了帐帘走出去。 毓秀见段翎丝毫没有叩拜的意思,心已凉了几分,冷冷看了他半晌,厉声喝道,“段将军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做大熙的官了吗?” 段翎摆弄一封奏折,看也不看毓秀,冷笑道,“你不过是一个假钦差,竟然敢在我面前叫嚣。我现在就以欺君之罪处置了你,再上奏折向皇上解释也合情合理。” 毓秀听段翎语气里充满杀意,摆弄奏章的手却抖了两抖,猜他心有犹疑,索性再吓他一下。 “谋害钦差是什么罪名,段将军不会不知道,你若执迷不悔,受害不止你一人。” 段翎听毓秀话中似有威胁之意,就眯着眼问一句,“阁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支吾半晌,斟酌用了“阁下”做称谓。 毓秀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军一家老小都在京中,难道你连他们的性命都不顾及,只在乎你在边关的几个小妾?” 段翎拍案而起. 毓秀呵呵笑了两声,“谋害钦差等同谋反大罪,当诛九族,段将军若滥用私刑处置了我,你段家上上下下恐怕都要给我陪葬。” 段翎目光闪烁,直直望着毓秀不说话。 毓秀猜她戳到了段翎的痛点,只等他求饶。 两人一上一下对望,风平浪静之下是暗潮汹涌。中间有几度,毓秀都以为段翎要摔了茶杯,命左右将她带下去砍了脑袋。 漫长的对峙之后,毓秀选在段翎心思动摇,眼神飘忽的那一刻,高声喝道,“段翎,你明明已猜出我的身份,还要佯装糊涂,一错到底?” 段翎手一抖,像被人抽了筋一般全身发软。他眼前看到的不是毓秀,而是段家上下一个个被砍下来的脑袋。他自己被绑在凌迟柱上,受千刀万剐。 毓秀冷哼一声,将钦差令牌揣回腰间,一步步走到上位。 她进一步,段翎便退一步,待她走到桌后,他已退到下首。 毓秀微微一笑,将尚方宝剑放在桌上,居高临下地对段翎道,“段将军还不跪拜,更待何时。” 段翎已生出服低之心,正犹豫着是否要跪拜,魏宽掀了帐帘走进来,不着痕迹地扶住段翎,在他耳边轻声道,“将军,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只有进路,没有退路,为今之计,只要硬着头皮到底。” 段翎反握住魏宽的手,咬牙切齿地回一句,“你才没有听到我的话?她不是寻常钦差,而是……若她出了事,你我都要被满门抄斩。” 魏宽冷笑道,“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将军都没有回头路,你我唯姜相为尊,挡在姜相面前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要除掉。” 段翎回头看了一眼毓秀,黑着脸走到她扯掉她的貂袍,藏在宽松外衣里的小腹果然隆起。 “身怀六甲……她果然是……” 段翎嘴唇发抖,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毓秀受了冒犯,心中已生出杀意,却生生按捺,一脸淡然地望着段翎。 魏宽却从毓秀的肚子上看出蹊跷,“身怀有孕的妇人不该是这般姿态,她的肚子十有七八是假的。” 他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抓毓秀的肚子,第一下被毓秀闪身躲过,再到第二次,段翎已用蛮力扯住毓秀的手腕。 魏宽在毓秀肚子上用力一抓,心中已有了主意,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划向她肚子上的隆起。 他出刀十分有分寸,割到的也都是棉花。 毓秀衣服被损,假孕败露,自觉受辱之外,已生出将这二人千刀万剐之心。 魏宽上前抓住毓秀手腕,细细摸了她脉搏,本想确认之前的猜想,谁知竟得出了啼笑皆非的结果,“她的身孕是假的,为何却有了喜脉。” 段翎大吃一惊,“是真是假?” 魏宽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就错不了了,京中的那一个已有好几个月的身孕,我们面前这一个绝不是她。” 段翎皱眉道,“她就算不是……也极有可能是钦差,我们当真要痛下杀手?” 毓秀冷眼见段翎与魏宽争执,二人之中,虽是段翎身处高位,推手却是魏宽。魏宽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留余地,他比段翎更果断也更狠毒,她想要逃脱升天,除非天降救兵。 段翎下定决心,高声对帐外叫一局,“来人啊,将这个假充钦差的妖女压出去,砍头破斧挖心,扔在锅里煮了。” 魏宽望着毓秀,并非不动心念,却也知道夜长梦多,不可节外生枝的道理,便默然不语,暗许了段翎的处置。 左右将毓秀押出帐外,刽子手听说要将钦差砍头,握刀的手都在发抖。段翎手下的兵将们一个个虎视眈眈,恨不得活吃了毓秀。 魏宽手下副将悄悄问一句,“这女子容貌不凡,就这么杀了实在可惜,不如留下来交给弟兄们享用。” 这边话音还未落,就有传信兵匆匆来禀报,说有人单枪匹马冲进阵中。 毓秀被扭出帐外的时候,已远远听到了喊杀声,她猜到两边对阵,却不知谁有本事单枪匹马冲到阵中。 段翎接到奏报,亲自出帐,将毓秀扯到身边,手边一柄钢刀,只要手起刀落,就能将她劈成两半。 魏宽严阵以待,眼看着营中兵士被一群黑衣人削泥斩杀,只有为首的那一人戴着苗人面具,其余众人都戴着黑面具。 段翎皱眉问魏宽道,“这些个暗卫有如此身手,除去修罗堂不作他人想。这丫头的身份……” 魏宽冷笑道,“将军手握两万大军,即便修罗堂再高的本事,也一样是死路一条。只要之后处理得当,并无后患。” 段翎满心担忧,却不得不点头,当初华砚在林州遇刺,想必也如今日一般,被大军围攻致死,死后抹去痕迹。 双拳难敌四手,修罗使虽武功高强,以一敌十实在艰难,两边争斗中,只有一人冲到了离段翎与毓秀只剩百步的距离。 毓秀认出那个戴着苗人面具是华砚。 她明明叫他无论如何也不可现身,想不到他还是亲自追了过来。 段翎面前站着密密麻麻的兵勇,华砚在砍杀敌兵的间隙与毓秀对望一眼,二人借着大营里的火光,只见到彼此的一个身影。 毓秀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冲到华砚身边,他一人难以支撑,就扭头对段翎说一句,“我知道将军打的是什么主意,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我们杀了之后销毁证据,再编一个蒙混朝廷的故事。若阵中无人走脱,这也许是一条路,若消息走漏,你必遭抄家灭门。” 段翎抿唇道,“整个绣山寨已被我大军团团围死,怎么会走漏消息,就算有人侥幸逃脱去报信,你死了便是死无对证,朝廷会信我一个二品总兵,还是一个无名小卒。” 毓秀见段翎死不悔改,心下也忐忑起来,若华砚支持不住,她再枉死段翎刀下,一切都成了泡影。 华砚斩杀无数,却被密密人墙裹住动弹不得,气力用尽被俘,押到段翎面前。 段翎一把掀了华砚的面具,见到他容貌时愣了一愣,半晌才失声冷笑,“你想必就是贴身保护她的修罗使,今日送你们一同上路,也全了你们一场主仆情深。” 毓秀与华砚盈盈对望,心中万千滋味。 这还是毓秀第一次看到华砚如此狼狈的模样,想他当初在林州受了围攻,战竭而死的惨状,她的心就一阵抽痛。 段翎才举刀要劈华砚,就听到千里传音一声大喝,“刀下留人。” 传信使慌慌张张地冲进寨中,“请将军刀下留人,姜郁殿下驾到。” 段翎如遭雷劈,好半晌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何人驾到?” 传信使战战兢兢,“姜郁殿下人已在外,兵荒马乱,不得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