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微光渐亮,做黑夜生意的悦仙楼自然早没了热闹的声响,朱红艳丽的大门一开一合,门口一辆饰物豪华的宽大马车驶离,若有人自此经过,定会一下就认出那时定国公府的马车。
倒也不是说定国公府的马车有多么明显的标识,而是那里头坐着的人。
这个时辰从悦仙楼离开的,只有那位小国公爷。
盛京城但凡听过当朝定国公名讳的,也定都知晓他三大爱:一爱美酒,二爱美人,三爱美景。知晓这三大爱的,也定然知晓他这第二爱的习惯,他爱美人不假,对美人挥掷千金也不假,却独独不会让美人第二天醒着见他离开。
悦仙楼美人众多,花魁捧完一个又一个,却一个都不落俗套,美的各有千秋,但这每一任花魁,这位定国公都是那第一个博得美人芳心相许的,自然也是第一个与之共度春宵的。
为此盛京城里不少老爷公子哥都气的牙痒痒,但奈何人家位高就算了,还得帝王另眼相待,他们是有那个争的心也没那个争的胆,只能一次次看着那些美人接了他的相邀的苏子酒,入了他的屋,燃起了门口那盏刻着合欢花的灯笼。
不过倒也让人奇怪,明明昨夜里还对美人迷醉如痴的人,第二日却会雷打不动的在卯时离开,这么些年来从未变过。
京中有人暗中相传,说是这位小国公爷虽然每日里纸醉金迷,但却每日要在辰时为他那为国牺牲的父兄和悲痛离世的母亲牌位之前燃上一炷香,有好事者在醉酒后甚至亲口问了,得的答复,不偏不倚也是这个。
于是戚容珩在京城的盛名中,又多了一项“虽顽劣但孝在,倒也不算全然辱没了定国公府的名”。
对此,戚容珩却是嗤之以鼻,定国公府的名,不过是御座上那个穿着龙袍的人想给就给,想定就定的,若是他安个叛国逆臣到定国公府头上,又容许他们辩驳什么不成?
如同往常一样,马车行到了定国公府门前,府中下人也如常开了大门,戚容珩行云流水般的下了马车,冠发倒是齐整,但暗紫的绣金外袍依旧是散开的,云炎云朗跟着一同入了府。
大门在三人身后关上,云朗加快了一步递上手中的腰带,走在前面的戚容珩目不斜视的接过系上,见着这般情景的,大都知晓他是要去祠堂了,只有去祠堂的时候,戚容珩才会束腰整冠,带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神色。
是与昨夜站在那处被大火覆灭的宅院之外同样的神色,那双平日里似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眸子,此刻是与之不同的稳重和果断。
一路无声,直至祠堂之外,云炎云朗才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的戚容珩独自一人入了祠堂后,两人才在祠堂门的两边各自站定。
祠堂只有戚容珩一人能入,这是定国公府的规矩,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戚容珩的规矩。
是以国公府的下人,甚至是国公府的管家罗明,或是前国公夫人的奶母元妈妈,都不能进祠堂,这偌大的祠堂,戚容珩日日来,日日亲自洒扫,一待便是一个时辰。
无人知晓戚容珩在祠堂中的样子,就如同无人知晓昨夜迟纭看见的那个冷面煞神般的戚容珩一样。
祠堂中只有三尊牌位,一尊父,一尊母,一尊兄长,其上的笔迹皆是一人所为,其上的卒年亦是相隔不过几月。
世人皆知定国公府乃国之柱梁,前定国公戚鸿煊因助当今陛下安定疆土得封,却也因安定疆土而亡;前国公世子,也就是戚容珩的兄长戚容哲,少年英姿雄韬伟略,立志为父报仇,不过十七岁便在勤政殿外头长跪自请退敌,终是敌退声成,却在凯旋路上遇刺身亡,可怜也可叹。
再说那前国公夫人,永穆侯府的独女卫宛南,终是难忍悲痛舍下小儿凄凄离世,永穆侯和侯夫人痛失爱女皆卧床不起,昔日光鲜鼎盛的定国公府和永穆侯府,只剩下一个刚随师父远游匆匆归来,年仅八岁的戚容珩。
不少人都见过那个小小少年未出孝期便再次戴孝,也不少人都见过那个小小少年是如何被带着一步步完成那些繁琐的礼节,当然,更是不少人看见过那个小小少年跪伏在地接过帝王亲自递去的袭爵诏书。
盛朝最年轻的国公爷,那时也只有八岁。
那时所有人都在等,等着他长大。
所有人都在想,定国公府的男子前有前国公爷那般的忠勇,后有前世子爷那般的少年无畏,哪怕是前国公夫人,都是率直机敏非常,这位虽说自小不在国公府长大,但这骨子里的血却不会变。
所有人都在等,等他成为又一个定国之公。
可是渐渐的,这份期待就散了,定国公府在世人眼中,已然是落败了。
只因为这位小国公爷,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风流无度不说,毫无志向这一点已然是将他们心中定国公府的伟岸形象拉下了一大截,余下的,就只有数不清的摇头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