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季无邪与凤煊动身离,那掌柜揣着手站在门口相送,一脸忧心忡忡地目送他们离开。
出了门,二人却并没立刻去寻佛访道,而是一副游人姿态在城中各处观览闲逛。
深入这座城池,越觉得眼前繁华如梦,即便是白昼,街道四处也高挂华灯,灯火辉煌,仿若地上天宫。
玉宇琼楼,香车宝马,每一眼都是黄金白银,简直让季无邪看得犯晕乎。
他没忘记正经事儿。
“师兄昨日一开始便让师姐他们去找寺庙,可是从转述的那句白鹤祠弟子代采珠客下水,就推测出了这城中采珠客有虞?”
季无邪从小摊木架上取下一盏玲珑花灯,状作提在手中鉴赏的模样,眼睛却观察着行人如织。
凤煊亦将拿下盏无柄小灯,灯罩雕镂得如同橘络,圆鼓鼓地被他团在手心。
他垂目道:
“赤贝乃此城命脉,贵重无匹,经验浅薄者出手极易伤了贝肉,无论多么道行高深的修士都不会被允许下湖采摘。能让所谓‘路过的’白鹤祠弟子代为下水而非由采珠客将整块赤贝搬上岸,正表明这城中已无采珠客可用。”
又扭头看向他,笑问道:“你呢,你是如何想明白的?”
摊头挂起的大盏华灯光芒璀璨,凤煊被笼入其中,锦绣花团第一枝,不似人间美色。
季无邪愣了片刻,道:“这倒也不难……”
说着,细细解释起了思路。
无名坟茔不算罕见,可同时发现三四十座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墓塚无碑,不是无名无姓流浪之人被代为收殓,就是家徒四壁办不起白事,无人无钱,却有人献祭香烛、纸钱、贡果?
这必定是有人忌惮孤魂野鬼作祟,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安抚亡灵。
至于水陆道场,本就是超度祈福的法会,依照惯例,为了撷阳气制阴秽,一般都会设在城中繁荣地带,取“人气”作为镇邪辟怨的天然手段。
可偏偏在深林中设坛,简直是特意避人耳目。
而心坛四周俱是寸草不生的焦土,听上去,应该是有人架起柴堆点燃大火,才会留下这般痕迹。
“这两者一旦联系,再加上白鹤祠门人曾在此现身,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季无邪说完,又道:“昨日沈师兄说他们没有深掘坟茔,其实我猜,就算真掘了,也不会看见什么,那些无名冢的所属者,也就是采珠客,早就被烧得一干二净。对么,大师兄?”
静静听他说完,凤煊方才浅笑着点点头,“我命延芸二人去寻找城内寺观,这一层,你应当也明白了?”
季无邪道:“大师兄先知先察,这个道理我刚刚才想明白
——采珠客有虞,明面上可假称外出或病休,但总会回家休养,必有亲属留守家中,所以你才令师姐他们去记录空出的民宅。可奇怪的是,三四十座民宅都成了空屋,连一家亲眷都没留下,这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城郊再无新坟,家眷们绝不是凭空消失,必定还在城中,可即便一家只有一对妇孺,少说也有七八十人左右了,这城中断没有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建筑,若有……”
他顿了顿,方道:“也必定是极其宽广恢宏的所在,思来想去,也唯有佛寺道观了,最好,还得选个杳无人烟的废寺。”
大师兄泰然点头,“不错。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也很简单。”
——扮作善男信女去香烛铺子请香,再问问店老板这城中敬灵之地。
季无邪正要抬脚,忽地咂摸出一点违和,“若是如此,我们方才径自向香烛店去不就好了?为何还要在这市井中转悠许久?”
凤煊看他一眼,莞尔道:“你久居剑阁不常下山,此次正好来到这十丈软红之地,少年心气,不好好四处游玩一番,岂非无趣?”
就只为了这个?
在季无邪愕然的眼神中,凤煊走向正在打盹的小摊商贩,往对方摊开的手里塞了三枚铜板。
此举之意,是将季无邪挑中那盏灯买下了。
“走吧,常年修道,也是时候礼一回佛了。”
说罢,一抖袖袍,那袭红衣焰影般融进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