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赤珠生意之故,四海号的东家也算掌握了赤珠城一半的命脉,仅一天以后,沈氏商会的人就得到了消息。
沈氏遣人与季无邪他们接触后,选择压下事实,对外宣称城主病休。
这当然是托词,据“津津有味”围观了城主沉湖全过程的孟星鸾说,那湖底当时仍徘徊了些冤秽之气,一见人身,便如蛇一般缠绕上来,不消片刻便将城主撕成了碎片。
之后,似是目的达成,积怨了解,便倏然散去了。
那句解铃还须系铃人没有说错。
“他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着什么,‘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终归是徒劳……’”孟星鸾回想当时,枕臂后仰笑了一声,“听上去神神叨叨的。我问他为什么过得那么穷,他居然回头应了我一声,说当年村中贫苦,因他是村长,受村众一箪一瓢接济而活下来,不敢忘怀,说完就咕咚一下当水鬼去了。这人,可真是迂腐到好笑。”
季无邪闻言默然。
兴许是害怕火蔓延到自家地界,沈氏主动配合他们调查。
厘清所有隐迹之后,季无邪不得不承认,沈氏的确更为高明,全程只扮演一个代理角色,帮赤珠城将灵珠经销往中陆各地,再从中抽取高额利润。
即便这桩案子流毒源于那卷沈氏大当家带回的图谱与贝苗,但只要他们并没有真的插手进赤珠培育的核心环节,照样可以推说不知其中凶险,清清白白。
分明吃了十多年肥肉,满嘴流油,却还要撇撇嘴说不知肉味。
财源倒了一个,沈氏商会毫无惊惶之态,目光转向仙门宗府第一的沧海剑阁,对季无邪他们殷勤巴结起来。
于是沈溯玉忽然又有了姓名,先前将他当做透明人的商会督员褪后趋前,一张脸上写得明明白白,就是将他当作一把攀上高岭的拐杖。
这恐怕也有沈氏当家的意思。
沈溯玉本就因为此事牵扯到了本家而尴尬,如今亲见何谓“跟红顶白”,更加局促。
是被冷眼相待更轻松,还宁可被虚情假意环绕?反正溯玉那模样肯定与舒坦没什么关系,季无邪都替他难受。
沈氏商会为表割席诚意,借了一批守城卫队的人手给他们善后。便由延芸带着人去处理天王寺水牢。
季无邪不太敢听回报。他清楚,杨平母亲刻意下毒让这些家眷感染妖疫,按照死亡规律,现在至多只有几个人能幸存下来。
最终,卫队头领呈上来的名单里没有李家母女。
他虽面上不显,但心中低落还是被凤煊知觉了。大师兄靠近,将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怀着家人团聚的希冀离开,未必不如靠仇恨煎熬苟活。”
季无邪明白他的意思,李氏母女在死前大约还以为自己受到了善待,有“善人杨婆婆”救济的糕饼,也有他们这些偶然闯入带来她夫婿魂魄音讯的过路人。
即便一切都是假的,她们也已不用面对更丑陋的真相。
也直到此刻,季无邪才懂得凤煊那句谎言原来还隐伏着这层用意。他对这座城的百姓心生恻隐,大师兄所怀的悲悯,未必就比他少。
逝去的家眷被收殓在城郊松林深处,与当初在此地被烈火付之一炬的亲人们同归。下葬时延芸与凤煊负责辨认核对死者,竖起姓名木碑,没有教这些本不该死的人成为孤魂野鬼。
季无邪在李阿竹的冢前放下三个小布囊,里面装着各色果脯。
“我那天在天王寺下面其实还捡到个小玩意儿。”孟星鸾走过来,展开手掌,露出一个东西。
他纹路极浅的掌心躺着朵攒线珠花,已黯淡不复光泽,仿佛不经意间滚落,有一瓣摔得残缺。花蒂下的穿线疏密不同,看得出是民家妇女所制。
季无邪愣怔地盯着那朵边缘残破的装饰,不禁鼻酸,很快地用祭拜的动作掩饰过去。
孟星鸾倒也知道规避旁人的狼狈,将珠花收入袖中,满不在乎地走开了。
收殓完成,众人又起了一个阵法,延芸口诵醮仪定魂经,在“太上敕令,渡汝生魂”的低语里,季无邪回到凤煊身侧。
清淡冷冽的杜若幽香帮助他平定下心神,季无邪感到自己大抵复归到正常状态了,才咧着嘴问,“大师兄,你那天在水下,渡给我的气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神色中满是落寞,笑起来比不笑还苍白。
凤煊垂目,静静看他片刻,忽然抬起手,不带力气地往他身前灵墟穴处点了点。
季无邪愣住,这是在暗示什么?
《铜人腧穴经》和《金匮略》他还没背完,不记得点向这里的功效。
“大师兄的意思,莫非是说我内息太薄,气海里的灵力还无法达到心脉?”
季无邪硬着头皮做阅读理解,鬼知道他在胡诌什么。
但大师兄居然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