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是从来没听到过这些往事的,“那我三堂叔是祖父从外头抱进来的?是我祖父的……”说到这里,她轻轻倒吸了口冷气。
不是吧不是吧,她三堂叔看样貌看气度都不像是外室子啊。
宋国公夫人挑眉,示意她慎言,“你记住,你三堂叔是你的三堂叔就好,左右是你亲人。”
宋瑜捂住唇,保证不胡说八道,不管怎么样,她三堂叔都是她的亲人。
“不过我三堂叔的事情,祖母知道吗?”宋瑜的祖母任氏现在可还活着呢,不过是出了家、了断了红尘琐事。
宋国公夫人瞧了她一眼,“我嫁过来的时候你祖母就已经上山了,我哪里清楚?”
宋瑜的祖母任氏曾经立下誓言,有生之年不回京城、不见宋家,这其中就包括了她的亲生儿郎——宋国公。
宋瑜一直觉得自己家里人丁单薄,也没什么幺蛾子事情,也没太多隐秘,但是现如今才晓得,不知道不过是她问的少,好多时候她确实有点没心没肺,看来以后她要做个有心人才是。
她轻轻叹了口气,总觉得现实比梦境还要复杂一些,像一根根纠缠在一处的线不知道指向了哪个方向。
用了午膳,她先去了大殿,里面供奉着她祖父的长生灯。
毫不意外,她见到了她三堂叔。
宋让坐在书案前,一只手拦着衣袖,一只手提笔慢慢在黄纸上誊写佛经。眉眼半垂,专心致志,有种不能言喻的悲悯,好似真成了誊写佛经的神佛。
小窗半开着,光影遮去他大半身姿,若是不注意,真当发觉不了有人还坐在这里,袅袅的白雾从香炉中飘着晃悠着升了起来,梁上悬挂的轻纱悠悠荡荡,远处僧人诵经的声音隐约可闻。
宋瑜上完香后并未直接走了,而是寻了个方便位置去看她三堂叔。
她用尽学过的还能记住的那点儿墨水,绞尽脑汁才想起出来点词句去形容她三堂叔。
身在红尘,心在方外。
她三堂叔无论在哪儿,都好似自成一方小天地,好多事情,宋瑜在意的要死,可是她三堂叔却轻飘飘的就掀过了。
大人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
宋瑜自问自答,也不全是,也有像她娘亲那样的,活得都是烟火气儿。
靠着柱,她等着她三堂叔誊写完了一整张佛经,正欲喊人,却发觉那人将抄好的佛经直接投进了书案旁的小火盆里,火舌瞬间将一张薄纸吞没得只剩焦黑的尘。
一般的佛经都是诚心诚意抄好后就放到牌位前供奉的啊,她三堂叔怎么就写一张烧一张呢。
宋瑜跑得再快也没来得及将那张佛经抢救回来,她瞧了眼小火盆,很好,里面焦黑的尘积了厚厚一层,再瞧瞧桌面上,除了一张新准备誊写的佛经和一沓黄纸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痛心疾首,虽然路上遭了盗匪,但是她们也是上午便到了的,那她三堂叔到现在究竟誊写了多少张啊。
“三堂叔,这个佛经誊写好不用烧的,供奉到祖父灵位前就好的呀。”
然而,宋让并未理她,依旧是写一张烧一张的做派。
她见状下意识伸手去拦。
黄纸发出脆响,宋瑜才后知后觉松手,抬头便对上一双黑眸,她改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三堂叔,别烧了,不然什么时候才能誊写完一本佛经供在案前啊。”
“我不用供。”
宋瑜哪里相信,供经书于排位前是孝义的表现,本朝的风气就是重读书,重仁孝,读书人在考校功名之前先考校的就是孝道,今上又格外重视孝经,如此一来,读书人和当官的哪个敢犯了不孝的罪名,稍一弹劾,可就是滔天的死罪,她三堂叔曾经中过探花郎,哪里会不知道这其中关窍的厉害。
一时间两人就僵持在了一起。
那双清冷的眼睛掠过自己被扯住的衣袖,主人率先发话,就好像在对待一个不知道事情胡闹的小孩儿,“你若是不信,便去牌位前找找,没有我的。”
此话一出,宋瑜果然乖乖松了手,她竟真的跑去找了,先是对她祖父磕头叩拜求原谅冒犯,然后便一一扫过牌位前摊开的佛经,一水儿的她爹爹的,宋瑜甚至看到了更久远以前的,找到了几个远的不能更远的旁支叔伯的,但是直到看完依旧没有她三堂叔的,一本也没有。
她惊了,又小跑回去,“怎么会一本也没有?难道每年的三堂叔都烧了吗?”
“嗯。”宋让已经重新执笔开始誊写了。
“没有供奉,三这是不孝的罪名啊。”宋瑜急了,这事儿要是被谁知道,她三堂叔岂不是要被口诛笔伐?
然而,誊写佛经的正主不慌不忙,依旧是嗯了一声。
她三堂叔莫不是真将生死看淡了吧。
然而宋瑜拦不住,她三堂叔已经将方才被她截下的佛经又扔进小火盆了。
她试图强调一下供奉佛经表示孝心的重要性,“三堂叔,不能一本也没有,你想想,这是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
“你不说就好。”宋让提着笔,继续誊写,他几乎不用怎么看原经文,更像是在默写。
“可是万一呢。”宋瑜当然不会说,但是总归供奉了才是最保险的,她又试图劝着她三堂叔。
“没关系的。”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全然无惧。
这就没办法了?不,办法总比问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