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我刚才表现的怎么样?” 两人回到行驿中,秦慕迫不及待地缠上来便问。 熙王瞥了她一眼:“不怎么样。” 本来等着褒奖的秦慕闻言瞪圆了眼:“我怎么觉得我演技爆棚了啊,哪儿不好啊?请殿下明示啊!” 熙王没好气地指着她额头道:“以后无事不准再抛头露面,给我好生在后宅呆着。”一想到众皇子看她的眼神儿熙王就气不打一处来。 秦慕无语凝噎,不知道他这醋坛子是怎么翻的,一时间噎住,却见董可黛已带着侍女捧着衣服进来伺候他更衣,茫然道:“还出去啊?” 熙王一面更衣一面嗯道:“去趟将军府。只差最后一步,办妥便无事了。” 秦慕闻言翘着腿悠哉悠哉地吃起零嘴儿来说:“老姜荻比他女儿高杆百倍啊,瞧他盘问的技术,杠杠的。幸亏我早有准备,否则还真保不准会露出马脚。” 熙王轻笑:“书背的好,晚上有赏。” 秦慕脸上一红,看了眼垂头不语的董可黛嗔道:“有没有正形啊……”顺手捏着吃了块糕说,“如今姜姬名誉已经毁,又出了个沐王瑾当堂自首,那她和阿川的亲事肯定黄了吧?不会出岔子了吧?” “放心。”熙王有点堵心地应了一句,“只是被老六截了一道,没真让她承受那番凌·辱,委屈你了。” 秦慕想到今日这番多半是为了替她报仇,心里一暖,笑道:“我不也没真的受欺负么……扯平了。” 熙王不禁有些心疼。 她那晚血雨腥风,身为她的男人,自己却半点也没护得住她,到头来还是活生生凭她自己杀出一条血路。说好的有他在,从今晚后再不用担惊受怕,可结果…… 不知怎地,高烧昏迷时的那个梦突然映入脑海。满身血污的她,支离破碎的她,眼中燃烧着希冀之光的她,竟恍然那般真切。熙王不禁心头一滞,转过脸去看她。却见身侧的秦慕正悠然自得地吃着糕点,翘着脚,两腮一鼓一鼓的,活像只抱果而食的松鼠。 小松鼠没发觉他的异常,堵着嘴一向不耽误说话:“话说你这招6啊,故意让我跟她编出这么一套离奇的故事来,让她在众人面前胡说八道,再当众指她因受辱而神志不清。如今她失贞发疯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就算她和幕后之人有什么勾连知道了什么,以后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了。比直接杀了她强百倍啊。”捏起茶杯来放到唇边想了想又说,“只是有一点我挺纳闷的,我当时没给她下药,为什么沐王瑾说她也中了迷药?” 熙王道:“不被下药,她如何肯和沐王……啪啪啪?” 秦慕一口茶险些喷出去,赞叹不已地看着熙王心想:这男人接受新事物能力太特么强大了……要不以后给他报个英语班? 心里又觉得惊讶:“是夏行瑾干的?……就为了和她……啪啪啪?” 熙王轻轻一笑道:“不强占了她的身子,姜荻如何肯将这掌上明珠下嫁与他做个侧室?且还是远嫁,还是在京里。京畿重地风云莫测,多的是阴谋诡计,他怎会舍得放任女儿去涉险。” 秦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真看不出来……那个夏行瑾……我一直以为是个好人呢。没想到……” 熙王心想,何止你没想到,若不是楚楼露了破绽,竟连他也是没想到的。这么多年的韬光养晦,自己躲在宫里独善其身,找了个替死鬼给他养着一院子巫师,又七七八八娶了不少朝臣权贵的女儿勾连裙带……表面上和阿川交好,背后下手如此狠毒,许是连他同胞哥哥都不想放过,其心之险恶,志之固绝,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秦慕想到什么忽然慌忙问:“那你有没有提醒阿川?” 熙王无奈叹道:“早和他提过了,奈何他不肯信。” 秦慕也叹了口气:“这也难怪。阿川他那么善良……再说,他可是真把他当亲哥哥啊,你是没看见,当初沐王偷摸提早到了,阿川可是高兴极了。一直喝到深更半夜,谈笑风生的,依我看比招待你这正经八百的亲哥哥都上心……” 熙王瞥了她一眼:“正是如此。我到那日,他不是早早便将我独个撇在席上不管,自己跑去翻窗子?” 秦慕僵住,讪讪地赔着甜笑。 熙王想起当日就憋屈,挥手示意董可黛带着人都退下了,大刺刺地往她跟前一站:“别吃了,替孤更衣。” 秦慕叹了口气,拍拍手上沾的糕点渣子,缓缓站起来:“是,殿下。臣妾这就给您更衣。”小手往他肩头一搭,柔柔地滑下来攀在他胸口处满脸狐媚:“殿下啊,咱这是穿啊,还是脱啊……” 熙王伸手将她的腰一揽,紧紧圈在自己怀里低头瞧她:“今日一战大获全胜,夫人对孤的安排可还满意?” 秦慕飞了他一眼,扬手勾住他的脖子娇声道:“嗯,非常满意。回来有赏。” 熙王呛笑:“等着我,不准乱跑。” “知道啦。” 熙王粘着厮缠了会儿才放开她。秦慕替他整理妥当,想到昨晚背的书,不由得感叹起来:“说起来那个真正的余玄……也真是挺可怜的。要是你给的情报都准确,她一个小姑娘,因为天生白化病就被人指成是什么妖怪俯身,十六年都被关着不见天日……唉。” 熙王蹙眉道:“白化病?” 秦慕点头:“我们那边科学技术比这边强出天际了。这种病早就不是什么神鬼之说了。不过目前貌似也没什么治愈的法子。但这病其实也没什么伤害啊,既不会早死也不会传染,无非就是看着不太顺眼而已,不影响正常生活啊……” 熙王淡然道:“一女子,且又是名门贵女,貌丑诡异,无法见人,更无法出嫁,对哪个家族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他看了眼秦慕,“我们这儿和你们那儿不一样,封建社会,嗯?” 秦慕托着下巴有心的感叹:“我觉得再这么下去,把你直接带回现代都没啥问题了。” 熙王觉得这个说法挺神奇的:“你们那里也有巫行者?” 秦慕摇头:“怎么可能。从来没听说过。”自己说完又想,即便当初真的听说过,大概也只会以为是神怪故事,当真了才是疯了…… 垂头看看自己一身古装长裙,眼前丰神俊朗的长衫高冠的男人,唯有心里感叹:真是造化弄人啊…… 又有点心虚道:“那你说,我回去了,顶替她的名义嫁给你,那真正的余玄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继续在寺里待着。反正即便没有你,她此生也无法离开那座古刹。有人能站出来替他余家洗脱这妖孽俯身的传闻,他们求之不得。” 秦慕更重地叹了口气。 唉……杀人都没让她觉得这么心虚不忍过…… …… …… 对于熙王的请见,姜荻是有些疑惑的。 早上女儿大张旗鼓地针对秦慕闹腾了一番,虽然最终荒唐收场,但到底是得罪了他的。眼下他不好好在行驿呆着照顾他那娇宠不殆的小媳妇,这会儿还跑他这里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来兴师问罪的? 心里虽疑虑,还是好生接待着。 熙王也并不和他兜圈子,毕竟家里还有个娇宠不殆的小媳妇,且又不是那等老实安分的,早早办完事回去守着她才是正经的…… 两人稍作寒暄,熙王便开门见山道:“想必恩师对今日之事势必心有疑虑,孤此番便是特意来给恩师解惑的。” 姜荻沉吟道:“不知筠祈有何见教。” 熙王笑了笑:“如今姜姬突逢劫难,与阿川的婚事自然无法呈兑了。老师恐怕早已起了疑心。旁的且不谈,只请老师想一想,阿川眼下身受重伤,那日老师也曾亲眼得见。他卧床不起,因服了药,每日清醒的时候都不比昏迷的时候长,怎么可能有精神去设计这般周全缜密的局。退一步讲,阿川为人如何老师也该略晓一二。他虽顽劣奢靡,但到底只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公子哥儿,此番阴毒之计不可能出于他手。他既没这个力气,也没这份胆量,更没这番毒心。” 姜荻默默不语。看起来熙王这趟是特意来给他这同胞弟弟开脱罪名的。对于麒王的怀疑,他本来就已经有所动摇,熙王此言他倒是也已经想到了。可他却想不出,除了麒王之外,还能有誰如此针对一个闺阁女子。她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得罪何人?以至于令她遭此横祸? 熙王见他不语,接着道:“老师只想着到底是誰要痛下毒手残害姜姬,孤却要提醒老师一句:世人皆知,姜姬是老师的掌上明珠。老师疼爱这个女儿,尤胜于两个嫡子。若她出事,老师,必将痛心疾首。” 姜荻闻言一愣,不由得抬眼望去。 熙王从容道:“孤虽然远在翼北,距南州千里之遥,但孤也不瞒老师,因这里有阿川在,孤的消息也并不闭塞。六年前老师曾率军讨伐蛮族叛乱,一举击破苗青、工融两大部落,斩敌数百,获俘两千有余,一时名声大噪,南蛮各族闻老师之名而丧胆。老师由此平定诸蛮,震慑南疆,南州才有这如今的繁荣昌平。” 遥想起当年的战事,姜荻微微颔首,眼神似有些迷离。他年事已高,当初尚能撑着一身豪气率兵平乱并大获全胜,如今想来,那几乎便是他此生最后一场荣耀之战,为他的戎马一生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那场平乱之战说起来也并没什么艰险之处。蛮夷虽凶猛诡谲,但武器落后,军纪不整,从战力上根本无法和强大的北狄以及强敌孟熙相提并论。一直以来他们凭借着地势优势才得以频频骚乱边疆劫掠财务,那一次他们胆敢走出自己的地盘,无疑是自寻死路。他的铁骑几乎是瞬间便踏破了两大部落的阵营,不费吹灰之力。 见姜荻目色飘摇,熙王缓缓说道:“据我所知,当初老师斩获敌首中,便有一名苗青酋长之独子。他尚未娶亲便被老师一刀斩于马下,喋血沙场,令老酋长遥望北指谩骂了三天三夜,呕血不止,几近疯狂。曾闻要令老师血债血偿,以报他丧子之痛。” 姜荻目光猛然一凝。 熙王取出一折信件递了过去:“前番小妃蒙人无端造谣诬陷,陆大人曾令许靖通城搜缉。这诬陷小妃之人他是没找到,但却因此缉拿了不少可疑谍间。其中,当真是不乏蛮夷部落的斥候。还请老师过目。” 姜荻接过折子来,不可置信地翻阅。 熙王见他面色越来越凝重,适时地总结道:“筹谋了六年,只待此番一招得手。蛮人缺乏礼教,又精通巫蛊之术,伪造书信邀约姜姬,用药迷乱侍卫,又可退散得悄无声息。细想之下,种种形迹诡谲乖张,当真不似我等汉人所为。令爱往昔深居简出,与人素无恩怨。还望老师斟酌。” 姜荻拿着那折子的手在微微发颤,啪地将信拍在案上怒道:“老匹夫……竟谋害我儿……此仇不共戴天!” 熙王劝道:“老师勿恼。这也仅是孤臆想猜测,事实如何还望老师日后详查。” 姜荻深深吸了口气,拱手道:“多谢筠祈不吝赐教,老朽无以为报,日后定当全力镇守南疆……竭力辅佐麒王殿下永固南州。” 熙王颔首道:“老师能想明白,孤心甚慰。如此,筠祈多谢恩师。” 姜荻缓了口气,语调才平静下来道:“不知余小姐之事如何了?那许靖可有复命?” 熙王摇头叹笑道:“他是没查出个所以来。孤自己倒是寻到了根由。无非是孤平日树敌过盛,给我添些堵心罢了。也正是因着此事,孤今日堂上观望,才想到姜姬一事未必针对的是她,许不过是和小妃一样平白给人当了靶子。孤树敌颇多,一时间还寻不到正主。可老师一向在朝内谨言慎行,远离是非,能得罪的,也只有战场上的敌人,不难推想。” 姜荻点头。稍微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开口道:“此番小女有惊无险,还需感念瑾殿下恩德。只不过老朽总是觉得这其中……似不那么单纯。” 熙王沉吟片刻,伸出手来覆住那只枯木一般的老手,压低了声音道:“老师需嘱咐小姐,随嫁入京后需事事小心,不可轻慢半分。” 姜荻闻言一惊:“他果然……?” 熙王摇头道:“老师一贯明哲保身,想来日后,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脱离这场争斗了。小姐远嫁,若没有老师鼎力扶持,小姐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姜荻眉头紧锁:“如今我华儿已无退路可寻……” 熙王道:“只要老师一日不表明立场,小姐便一日得蒙恩宠。断不敢得罪了老师。” 姜荻眼前一亮,抬眼望去,熙王目色清澈,对他浅浅点了点头。 …… 沐王从衙门回了麒王府,先去探望过依旧昏睡不醒的麒王后,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西院。 进了书房,他一改平日闲散清朗的姿态,顿时步履如风,直走到那阴暗避光的案首撩袂落座,即刻捶案怒道:“蠢妇!” 堂下站着的黑衣侍卫垂下了头,有些不敢承受主人的怒火。 暗自调息了下,沐王将怒火压了些许道:“还指望她真能有什么力证扳他一道,没想到竟会如此。也怪孤,这般蠢钝之人便不该寄予厚望!” 黑衣侍卫只得谨慎地进言道:“主人息怒。” 沐王重重地舒了口气,缓了半晌才道:“火神祭的首尾可都收拾干净了?” 黑衣侍卫回道:“铸箭坊和醉仙楼都有人去查过,不过人都撤干净了。他们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空手而归。属下以为该是熙王有所察觉了。可速度这么快确实出乎属下预料。不知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那醉仙楼的厨子不难推测出,做完那火神丹便拿着金子跑了。已被属下于郊外密林中劫杀。而铸箭坊……”黑衣侍卫似百思不得其解,“大典上那余下的两支赤羽箭已被主人藏了回来毁了,那个埋在铸箭坊里的御易师也早早回撤了,不知他们怎么寻到了线索,这么快便找上门去了。” 沐王冷哼道:“那又如何,无凭无据,人物两空,什么证据都没有。只要追不到孤头上来,便没什么好担心的。”说完捏紧了拳头恨意难平道:“可惜筹谋了整整三年,事无巨细皆妥当周全,太子躲了过去不说,竟来夏行川也逃过一劫。”眼中厉色越发沉重起来,“秦慕……” 黑衣侍卫疑惑道:“那女人不是没有醒血么,如何可凭一己之力破坏了主人的大计?” 沐王冷笑道:“火神鹤竟然会听她指挥,想必,这将是个御灵师。当真是稀罕得紧啊。没醒血都能将如此巨大的猛禽操纵于股掌之间,若醒了血……” 黑衣侍卫却越来越糊涂了:“她即是个巫行者,熙王又如何担保说是苍岚余家之女?还怀了身孕?这……说不通啊。” 沐王瞥了他一眼道:“这全是熙王的好手笔。为了瞒哄过老姜荻,顺利将这个宝贝疙瘩带回翼北特意布下的迷魂阵。好大的阵仗啊……若让他得了手,回去醒了血,这女人便成了他手中的一柄利器,轻则可大杀四方,重则……”他若有所思道,“听说御灵师修炼至尊者可操控人心摄人魂魄?” 黑衣侍卫闻言心头一凛。可御灵师极其稀少,更不见现世有尊者出现。若果真可操控人心,这便太危险了。到时候熙王大可派一个她便将所有与他作对的势力一一铲除,不费一兵一卒。若更狠绝些,将她进献给皇帝…… 黑衣侍卫不寒而栗,惊诧之下呆滞无语。堂外徐徐走进一抹红色身影,正是楚楼。 他缓步而入,不紧不慢地说:“杏已给殿下道喜了。锦绣姜姬名誉南州,今日被殿下收了去,真是艳羡旁人啊。” 沐王方才一肚子火气,这会儿见了他,倒消减了不少,端着笑意道:“那等蠢妇,善妒歹毒,且又愚蠢自傲,不足挂齿。” 楚楼冷冷一笑:“既瞧不上她,何苦还巴巴地上门求娶。为了娶她,还特意下了药,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 沐王微微眯起眼来瞄向他,话里的醋意十足,却没有惹怒他,反而激得他有些兴致高涨。侍卫见状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沐王调笑道:“好歹是姜荻的女儿,我收了她,总好过留给别人占去这两万南军。” 楚楼轻斥道:“现如今老姜荻虽然明面上对殿下感恩不已,誰知他心里会不会恨得牙根痒痒呢。殿下这如意算盘许是打得有些过好了。” 沐王伸手将他拉进怀里:“不妨。等娶进了门儿,爷多幸她几回,等她有了身子生下孩子,还怕老头儿不倒戈?” 楚楼挣扎了几下,被沐王紧紧揽住笑道:“怎么,生气了?孤娶亲又不是一两回了,哪次不是为了拓展势力盘亘朝野?那些女人,无非棋子罢了,如何能与孤的杏已相比?” 楚楼轻哼道:“杏已不敢。莫说是娶一个侧妃,即便殿下将整个大荣的女子都娶了个遍,杏已也只能一旁看着殿下夜夜花烛,敢怒而不敢言。” 沐王大笑起来,伸手抹了把他的下巴:“好一个敢怒而不敢言,孤瞧着,是最近太忙,没顾得上收拾你,忍不得了?”说着上下其手不规矩起来。 楚楼瘫软在他怀里也不抗拒,喘了两声道:“殿下谨慎!忘了上回帘后的动静?” 沐王的手微微一停:“事后不是查了,南州潮湿,多蛇鼠。再说这可是麒王府,哪儿那么容易混进奸细……你休要拿捏,心里巴不得小爷疼你,还百般推脱……”他越是推拒不从,他便越是亢奋难耐,不由分说将人扳倒在地行起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