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隔日熙王同秦慕一同离府乘车往永安去了。自打成亲以后,秦慕这是头一次回永安,一路上兴奋不已。熙王此行是为了公事。当初在宫里答应过父皇的事他要加紧时间筹措部署,这阵子军务多过政务。到了将军府稍作歇息,更了衣嘱咐了秦慕几句,便带着卫桑往军营去了。此番回来,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稀里糊涂被蒙骗糊弄的小姑娘,而是熙王府实际上的当家主母。他与府中管家交代了一番,很是安心地忙工作去了。他已经很了解她。秦慕不像寻常女子,需要男人过多干预她的日常生活。在陌生的环境中尚且可以迅速融入其中,过的风生水起,何况是曾经住过的地方。 秦慕本以为她还要回到的当初住过的东院梅居去安顿,管家却直接将她们接到了熙王惯常住的正宅澜园。这里本是熙王最常居住的地方,在他这次大婚后却一直空了下来,许久未曾住过人了。虽日日着人洒扫,院落房间均整洁无诟,但到底少了几分人气。加上熙王本一人独居惯了,房间庭院都布置得很是冷硬,没有一丝温馨之感。秦慕进去四周打量了一番,便叹了口气,立马打起精神,把下人婢女小厮老妈子等全叫了过来,有条不紊地吩咐起差事来。一众下人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按着主母的意思将澜园重新收拾了一遍。 晚上熙王身着戎装从军中回来,刚走进院门便顿住了脚。 看着院子里四处都挂上了大红灯笼,门上还换了一挂崭新的棉帘,置了两盆金钱榕,廊下石台上还铺了一块毯子。窗内灯火暖融,映着一道娇柔的侧影…… 他唇畔浮起一丝笑意。 有了女人,果然连宅子都变得温暖了许多,再不像往昔那般冷清生硬。每每回家,院子里虽点着灯照明,也有下人长接远迎,却一点家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从一个军营,回到了另一个军营罢了。 他缓步而入,下人们见主人回府,忙打帘子的打帘子,请安的请安。错落有致地忙着迎接主人。 进了屋,扑面一股暖融,和着淡淡的饭香弥漫得满室尽是祥和安逸。 择琰服侍他卸了盔,正解着大氅时,里屋门帘被挑起,秦慕甜笑着走了出来,径直往他身前而来,也不顾他身上盔甲又冷又硬,温柔地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来在他下巴上落了一记轻吻:“回来啦?” “回来了。”熙王环住她的腰,隔着甲胄都感觉到了阵阵温暖直漫了上来。娇妻在怀,他低望着她,话是责备的,却带着疼爱:“等一等再抱,盔甲冷硬,你身子暖,冻着。” “我不怕。正好给你焐焐。”秦慕伸着小手攀上他的脸。熙王擒住那双温热柔软的小手笑着退了回去,又抬目环视四周:“这一下午看来忙的很,我差点以为进错了门。” “这才差不多像个家的样子。以前也太冷清了……”秦慕没闹他,亲手帮他解了大氅交给择琰,又服侍他卸身上的盔甲。一边围着他忙活一边闲话着,“我本以为下人们忙活不过来,还打算收拾不出来就先回梅居住一晚,没想到他们手脚这么麻利,晚饭还没好就全置办好了。这效率比王府里高不少啊。” “头几年我常在这里,他们自然知道我的脾气,主子的吩咐没人敢轻慢。想尽法子也得按时完成任务。锦云王府我很少回去,惯得底下人只会偷懒。回去你可照这里的再调·教去。”熙王伸平了双臂配合她。秦慕微嗔道:“你管个家里的下人跟管军里的兵似的。还是说,平时根本顾不上这些琐事,只知道板着脸吓唬人呢。”她从他臂弯下钻了回来,刚卸下的胸甲有些重,择琰忙伸手接了过来。她解着他的护带,微微蹙眉,“刚回来就这么晚。今儿是因为要收拾家里,晚饭也迟了些,你才正赶上热的。不然早半个时辰都吃完了。晚回来也不知叫人来说一声。我是等你吃饭还是不等啊。” 熙王微笑:“忙起来混忘了。以后不敢了。即便我忘了,也叫择琰提醒我。”伸手捏了把那圆润的小脸,“夫人可别恼我?” “下不为例。不然,没有饭给你吃。”秦慕宛了他一记,浮上笑来。 盔甲内衬一应都去了,秦慕接过青碧送过来的常服替他换上。熙王伸手垫了她的下巴,垂首浅吻了一记聊慰相思之苦,秦慕大大方方地接了,两人相携进内室去吃饭了。 可这一通折腾,在秦慕而言只是日常罢了,可在将军府的一干下人看来,简直震惊的无以复加…… 将军回府,夫人根本没有出阶相迎,这已是失礼了。但将军并未责备,更没生气,反而看着好像挺高兴……未经将军许可把澜园整个改头换面,将军可是素来最厌恶下人乱动他的东西。整个下午下人们一边收拾一边胆战心惊,就怕将军回来会集体受罚,可夫人也是主人,他们又不敢违拗。没想到将军竟和颜悦色的半点不悦也没有,还一直面带微笑……进门夫人扑过去就搂搂抱抱,将军居然还体恤地说自己身上凉,怕冷了她……后来夫人愈发作死了,竟还开口指摘将军的不是!他们全都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令人震惊的一幕终于出现了……将军居然……赔了不是!! 天啊……今天这将军……不会是人假扮的吧?? 看着一向冷面如霜不苟言笑动不动就发火的魔王一般的主人和夫人如此亲昵,当着他们的面都搂搂抱抱的毫不忌讳,几个被指派来近前服侍的下人更对这位新夫人加了几分小心——这指摘起将军来都一套一套的,还不定怎么不好相与呢……必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好生伺候着。 …… 然后转天一早,让下人们更加惊恐的事发生了。 从锦云随来的侍从,给他们的新夫人,送来了……一头狼…… 于是当初西院里的一幕再度上演,只不过改到了澜园。宅内一片鸡飞狗跳,闹腾了许久才渐渐将息。 这天熙王照旧很晚才回来。这回倒是长了记性,早早派人回来知会了。秦慕独自用了晚饭,陪着闹闹玩了很久。晚上熙王回府很是疲惫,秦慕给他重新热了些宵夜,夜里收拾洗漱时颇有些不满道:“你一回来就忙成这样,整天都不见人影。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让你一个大将军天天忙活得媳妇儿都见不着。” 熙王躺着微笑道:“军国大事。想听吗?” “不想。”秦慕摘了钗环首饰也爬上床在他臂弯里躺下:“我不管。你明天是不是还得这样。要是抽不出空来,我自己去山里行不行?你若不放心,派些人跟着就行了。” 熙王蹙了蹙眉,沉吟一番道:“确是抽不出空来。横竖再等一天,我让人去山里清一清路。再让姮黎带些人跟你一起去。” “他已经到了?” “明儿下午到。”熙王搂了她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先前特意修书过去,如今又非要找他不可?” 秦慕笑眯眯地往他胸口一趴:“放心,我不和他私奔。不过是想和他做点买卖罢了。” 熙王哭笑:“打认识你那天就这样,要死要活费尽了心思要赚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熙王府要败了。” “你认识我那时……我就这么努力要赚钱啊?”秦慕很是好奇。 熙王忍不住的直笑。如今那些往事也不用再瞒着她了,索性一吐为快:“知道甄选火舞姬可扬名立万,挖空了心思也要去选。还为这个和阿川闹了好大一顿脾气。搞得老子想去见你还得翻那扇小窗子……”往事漫上心头,这一截儿如今想来却全是甜的。 秦慕好奇死了:“王爷,你明知道当初我是和你弟弟在一起的还挖墙脚,很不厚道啊。阿川那么温柔,又长得那么好看……我到底是怎么就倒戈跟你跑了的啊?” 熙王的甜美回忆渐渐消散了,笑容淡去,轻道:“起初全是交易。你不答应。耀武扬威的很是威风。可我志在必得,即便用再下作的手段,也要让你归于我的掌控之中。”他微微合上了眼:“秦慕,你不是普通的巫行者。你是魁巳宿主。” …… 秦慕本以为会听到一段跌宕起伏的三角恋狗血故事,却没承想等来这么一句。她呆了。好半晌才惊魂未定地问:“就是那个……百年才出现一次……与北方锦漆宿主同启同灭的……那个超级牛逼的……神一样存在的……” 熙王合着眼,默默点了点头。 秦慕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怔怔地看着身边平躺着的男人,这一刻仿佛陌生得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一般。她倒吸了口气,声音都有些发飘:“所以起初你并没有对我一见钟情……而是……而是只想把我这个大杀器掌握在自己手里?” 男人再度静默地点了点头。 秦慕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有些气愤。他怎么就这样认了呢?那他们之间算是什么呢?都是交易?都是利用?他对她的好,也全是虚情假意,只为了让她爱上他,爱得死心塌地,好为他所用? 见他不发一言,静静的躺在那里,秦慕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心里渐渐有些钝钝发疼。 帐内静默无语。良久的沉默后,熙王忽然扬起一丝笑意来,轻声道:“想我夏行筠这一生,失算之事寥寥无几。但只有你这一桩代价最为沉痛。且事到如今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无路可退,只好……”他微微睁开了双眼,却见秦慕面色凝重阴郁,脸都白了几分,当下没了逗她的心思,猛地直起身子来将她一把搂在怀里:“傻子,我逗你呢,还真的怕了?” 秦慕顿时瘫软在他怀里,方才的精神打击太过沉重,一时之间根本缓不过来,声音都有些发飘:“怕。怕的要死。” 熙王收紧怀抱用力抱住她。怀里的小东西软得没了魂儿一般。健壮有力的怀抱极大地消减了她的恐惧。这胸膛这拥抱都是那么的亲昵熟悉。和她同床共枕了那么久的男人,今日开玩笑一般说出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还附送了一个超级大“惊喜”……秦慕只觉得魂儿都好像要脱壳了,整个身子都虚虚的发飘。好半天才蚊子似的问:“……你说我是魁巳宿主……这是真的?” 熙王紧紧抱着她,不知为何,这会子忽然有点想笑。低沉的闷笑声从他胸腔传来,惹得秦慕有些着恼。推开他的胸口,板着脸捶他:“你还笑得出来……大半夜的老子快被吓死了!” 熙王揉着眉心忍了笑道:“同你相识这么久,还从未见你这般怕过什么。” “那也并不好笑好吗!” “好好,不好笑。”熙王还是忍不住噙着笑意,耐着性子解释:“是。你是魁巳宿主。所以你上京之前我百般隐瞒,只怕你不经意间露了马脚被父皇扣住……”这后果简直无法想象的惨烈。熙王神色稍缓,柔声道:“当初我百般算计,千般谋划,费尽了心思不惜同亲弟弟翻脸,到底把你从他手里拐了回来。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的心……”他怜惜地轻抚她的脸颊,“人是弄到手了,却一步步沦陷,沉溺在你的手中无法自拔……你倒是说说,如今到底是谁掌控了誰……”言至动情之处,垂头吻住她的唇。继而揽回她的身子团在怀中深吻。 亲着亲着秦慕忍不住有些哽咽,两人分开寸许,熙王低喘望着怀中娇妻目光炽烈灼热。秦慕额头抵着他胸口闷声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真的喜欢上我的?” 熙王含笑:“你没过几日便给我来了个霸王硬上弓,搅得我心神不宁了好几日,好意思问我?” 秦慕软软地锤了他一下:“你八成在骗我。等我想起来咱再算账。” 熙王轻叹道:“……如今我当真不晓得到底希不希望你恢复记忆。” “不管我想不想得起来,我都是我。只要你对我的心是真的,我就不会有任何改变。”秦慕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 “今儿告诉你这个是为了让你留心自己身体的异变。在宫里时有一天晚上你忽然清醒了。和我说了半宿话才睡。醒了又全忘了。”熙王搂着她躺了回去,拉了被子盖住两人,“沐清又说你体内灵力似乎活跃起来了,我怕你近期便会复苏。到底得有个心里准备。”他紧了紧怀抱,“若因此引得你猜疑我的心,我可好好好罚你。” 秦慕抹了把方才有些潮湿的眼轻笑道:“我的将军,一看你就不会聊天儿。哪有这样说话的,我能不害怕吗。” “好,我不会聊天儿。”熙王也笑起来,“我这一辈子,也就遇到你以后才会和人聊天。天天在我耳边嘀嘀咕咕的,呱噪的很。可怕的是很快我竟然习惯了。没了你这般呱噪反而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秦慕偷笑了下,好奇的问:“王爷,我要是苏醒了,到底会变成啥样啊?” “……会变得很厉害,可一以当千,如你所愿一般。”熙王微微沉了眼,“再也无需我周顾保护了。” “哇。”秦慕暗自神往了一下,察觉到男人有些落寞的神色又安慰他道,“到时候我就不用整天呆在家里赚那块八毛的银子了。我可以和你一起上战场,和你并肩作战。想想就很激动……” 熙王搂紧她笑道:“打仗有什么好玩的。满手血腥尸横遍野,若非逼不得已,誰愿意征战无休。我倒宁愿你可以像现在这样,在家里好好呆着,帮我料理府务,陪在我身边,整日都无忧无虑的。” “无忧无虑是真的,但这两天你日日不在家,臣妾都要长毛了。”秦慕抱怨起来,“答应我的事全没工夫干,我都闷了两天了。明天要再这样我真要偷跑出去玩了。” 熙王轻笑:“明儿闲着没事可以去瞧瞧大鸟。我一早走之前和他们交代好,你……”想到和雪鶴养在一处的火神鹤,他不禁有些放不下心来,轻抚着她的小脸道,“你先和它叙叙旧吧。” “嗯?和一只鸟叙什么旧啊?” “除了洛夏进献的那只雪鶴,还有一只赤鹤和它养在一处。当初,就是它将你们送回我身边的。”那惨烈的一幕再次涌上心头,熙王不觉心口钝痛,紧紧抱住秦慕,“若见了它想起什么,无论是什么,都及时让人给我传话。我即刻便回来。答应我,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惊惶,也不要害怕,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