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
极薄的玉刃嵌入皮肉,捻着刃面的那只手又不紧不慢地往回收,如此反复动作,待眼前这只手臂再也找不到一处完整的皮肉时,候立在一侧的黑衣侍卫猛地拔剑下劈。
“哗!”山间群鸟惊然腾翅。
手臂被平整地削断,血淋淋地落在了泥地里。
“啊!”江砚祈脸色青白如厉鬼,断断续续的嘶吼从喉咙口蹦了出来,试图以尖锐的力道刺穿周遭人的耳膜。
“小郡王。”
那人将染了血污的薄刃随意扔在脚下,语气轻幽暧昧,好似与人调情般地道:“我听话地陪你玩了半日,现下可满足?”
江砚祈宛如一只待宰的鸡,被人捏着脖子仰视执刀的刽子手,他牙齿都在打颤,疼的、怕的
“我……爹”
那人的眼光含着笑,温柔地说:“江郡王此时正在永安宫前跪恩,叩谢陛下饶你一命,不过等再过几日,他没收到暗中护送你去西南边陲的侍卫们回信,应该就会起疑探查,然后他就会发现我们的小郡王已经死了好几日,连尸体都找不着了。”
“你……你!”
藏在身体里的畏惧和后悔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江砚祈猛地伸出另一只手,疯了般地去抓他。
眼看就要碰到那一角荷莖色绣芙蓉衣摆,便被一旁的黑衣侍卫用剑刺穿了掌心,连血带肉地扎进了地里。
“啊”嘶哑的喊声伴随着锥心刺骨的疼痛、宛若利箭撕开狂风般汹涌而出。
“小郡王,我的风情只会如此卖弄,你自己要强求,便好好受着。”
江砚祈喉间喷血,眼睁睁地看着那清雅卓绝的背影愈走愈远。
主人玩够了,底下的人又何必与他再浪费时间?
冰冷尖锐的利器一次次地挑开他的骨血,斩断他的筋脉,他受尽非人的痛楚,在断气之前被人割掉了舌头。
“听着。”侍卫用剑柄怜惜地敲断了他的脖子
“下辈子别再长一双不听话的眼,也别摊上这一颗蠢得无药可救的脑袋。”
他的魂魄在天上悬着。一群人消无声息地离去,土黄色的泥泞被鲜血搅弄得腥臭,几只野狗踩着血泥走到他的尸身面前,分而食之。
元都四月,细雨霏微。
本该是万籁俱寂的丑时,易安院中陡然响起一道惊呼
“醒了大少爷醒了!”
随之,身着霞彩百花裙的侍女无视跪在院里的一大批人,脚步匆忙地端着热水进入房中,途中消瘦的肩膀被垂下的珠帘打得一疼,她半点不敢吱声。
只见床帐被银钩挂在两侧,年轻的男子盘膝坐在床边上,泛红的眼皮半搭着盖住了瞳孔,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遮出一片阴翳。这幅不知喜怒的模样让本就胆颤的侍女心中更怕,膝盖一颤就跪了下去,水盆跟着磕在地上,溅出一小半水来。
侍女顿时脸色煞白,忙磕头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大少爷恕罪,大少爷”
“别嚎了!”江砚祈低叱,只觉得浑身都在响着被切割的咯咯声,听得他头痛欲裂。
他缓了片刻才道:“不用热水,出去。”
侍女一愣,随即大喜,连忙谢了恩,端起水盆快步走了出去。
跪在床边的墨余松了口气,说:“大少爷,若是头疼,我帮您按会儿吧?”
“不必了。”江砚祈看了他一眼,“别跪着了。”
墨余心下惊讶,更不敢起身,颤声说:“是我没有看顾好,让您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若不是您福大命大,我……我就是万死也不能赎罪。”
“得了,要不是我想去骑马,给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拐我去马场。”江砚祈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说,“自作自受,不怨你,叫跪在外面的人全部起来,打哪来回哪去。深更半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大祸害终于归天了。”
不是您让他们跪在外面的吗?墨余只敢腹诽,忙磕了个头,出去传话了。
江砚祈看着满屋子的富贵摆件,暗吁了口气。他不是这家的真大少爷,而是西齐的抚远将军。
一介庶子,靠着拳脚和手段从军挣了功名,叫他那作践庶子的便宜爹瞪了回狗眼。年少成名,军功赫赫,本是意气风发时,却不料志得意满,叫君主起了忌惮之意。
数根铁箭,跌落悬崖……江砚祈伸手摁了摁心口,发出一声冷笑:没脑没胆的狗皇帝,格局忒小。
他本以为是死无全尸,魂归大地,不想起来后就在这具身体上醒来了。
这个朝代叫大周,或许不存在于历史长河中,但存在于他脑子中的一篇话本里,还是篇充满了玄妙色彩的话本。
话本的主人公叫萧慎玉,全篇围绕他的复仇故事写了不足三万字但极为解恨的一小本。江砚祈还记得,当初他无聊时从书铺捡了这话本,看得是津津有味,倍感舒气,但现在他成了这话本里的人物,那感觉就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他这具身体的主人长陵郡王府小郡王江砚祈,与他同名同姓,却他娘是个没活过第一页的小渣滓!
“江砚祈”身为长陵郡王唯一的亲儿子,本就金贵。其母郡王妃在他两岁时便故去了,此后更是被他那思念亡妻的亲爹纵得没边,因此恣睢愚蠢,不务正业且好色奢靡,更勇夺“元都三大纨绔之一”的美称。
等长陵郡王察觉自家幼苗长歪时,“江砚祈”已经飞上了天,拽不下来了。也因为他诸多“良好”品德之一的好色愚蠢,得罪了话本主角萧慎玉,喜提第一把残忍又刺激的刀子。
想到此处,江砚祈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又开始疼起来,他陡然想起,他娘的“江砚祈”今天是不是
“大少爷。”
墨余走了进来,说:“墨多不知跑哪儿去了,我来替大少爷换药吧?”
江砚祈一只脚急不可耐地落了地,说:“还换个屁的药啊,我要出府!”
“大少爷,小心脚上的伤!”墨余快步过去扶住他,说,“有什么要紧事,大少爷吩咐便是,您脚上还有伤,而且现在天色太晚,外面还下着雨呢!”
“就崴了一下,严重得跟被人砍断了似的。真男人勇于走夜路,不怕毛毛雨。”江砚祈俯身,一边穿鞋袜一边说,“赶紧的,要是去晚了,我就要真断了,别的地方断就算了,小兄弟一定不能断!”
墨余不明就里,但还是被吓了一跳,连忙喊了门外的侍女,吩咐着准备马车,又快速地从衣柜里挑了件衣裳出来,给江砚祈穿上。
江砚祈被这金灿灿的华贵衣袍闪得眼睛一疼,但要紧之事在前,他也没说什么,敷衍穿好后就单腿绷着往外跳。
墨余觉得他单腿蹦跳的画面喜庆又可怜,忙抢在他前面,单膝跪地道:“大少爷,我背您!”
“多谢了。”江砚祈也不矫情,趴上去后说,“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随从,好家伙,振翅高飞,快一步是一步!”
“啊?”墨余惊讶地滑了一步,但他的手脚向来快过脑子,因此在反应过来前已经气沉丹田,背着江砚祈上了房顶,一溜烟窜进了夜色。
长陵郡王府坐落于东榆街,因此当墨余背着江砚祈到达隔了整整一条主街的目的地时,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等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府门,这刚喘上来的一口气便梗在了喉口,差点没把他噎死。
“诶,就是这儿了!”江砚祈看了眼比起郡王府稍显贫穷的门匾,拍拍他的肩膀,说,“墨余,我的腿现在使不上力,你再辛苦一回,把我放墙头上去。记住,姿势别太猥琐,美观些。”
“大少爷,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里头这位虽说落魄,但到底是皇亲贵胄,您把他欺得狠了,传进宫里去,也不好听啊!何况”墨余无奈又不解,“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仇怨,能让您崴了脚也要深夜冒雨前来再欺负人家一次?求而不得、深夜爬墙欲行不轨,这事儿要传到宫里去,和普通的欺负是大不一样的。”
可能是自从江砚祈醒来后就没如意料中那般暴跳如雷、打骂下人,反而十分的……正常,所以墨余难得不惧淫威说了回实话,真心实意地劝解了一回。
“我知道,我才不欺负他,我是来找补的。”江砚祈拍他,催促道,“快快快,时间不等人,生命诚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