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在王道潜等人所在的竹器堆周围,居然麇集了一群好奇的路人。这当中争相掂起脚来争睹“琉璃盘卮”的,自然大多是破衣烂衫的本地农民或贩夫,但也因今日正逢“会市”时节,更有本县以及邻县的许多商贾。此刻人人睁大了眼睛,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羊栏的贩奴牙人与生口栏那边的丹阳汉吏,也个个被裹挟在涌动的人流中似的,虽是浑身不得不使出力气来站稳,却也因看见这稀奇珍宝而不以为意。他们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那一对盘卮之上。
韩宁快步走近哄乱的人群。由于县市内外都有人从四面八方拥挤过来,周边肆隧骤然一空。韩宁往县市北门处看去,只见市椽钱宝与他那几个面熟的扈从仍堵在马厩旁。这伙人此前似是在与守卫的两个缇衣武卒激烈对峙,此刻见到整个县市出了大事,竟然仍杵立在原地,也不过来看看。
王道潜可没注意到韩宁正在围观人群的外缘注视着自己这拨人。他让胡乂把果盘高高举起,并声称这对果盘是得自于海外“勃泥国”的,对造成现在全市震动的局面,他先是感到意外,嗣后回过神来,又觉得确在情理之中,心中很是得意。他仔细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
“这两只小小的琉璃盘卮……我在由拳县市这么长时间,可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宝物。”
“卖者模样好生奇怪,怎么头发如此之短……”
“看那人的样貌和短发,莫非是此前传闻杀贼献宝的海客?”
“呵,原来是海客。怪不得有这许多宝物。”
“三年前我在吴县也看到过海客贩售的珊瑚、琥珀与琉璃珠,但未曾见过这两只除却颜色均是一模一样的琉璃盘卮,也不知道他们究是从哪里得来的……”
忽然人群外传来了一阵阵叱骂与惊呼声。众人旋即看到,从西南处的市隧那里一听到动静便急匆匆奔过来的豪家绣衣奴仆模样的人,约是三股十余人。他们正叱骂扫开前处壅塞的人流,为自己争开一条道来周围无论是黔首还是贩夫,都颇为害怕这些人,也就让他们成功地挤到了一个便于观察“琉璃盘卮”的好位置。
待近在身前看见胡乂手中高高举起的聚丙烯材质碟碗后,这些绣衣仆们都惊得直吸一口气,僵立在原处,直可用呆若木鸡来形容。
王道潜满眼扫去,都是拥挤着的人群在低声议论。他自是对那些贫贱的贩夫走卒们不抱甚么希望,只是很满意他们既震惊且痴迷的模样。倒是争相抢到近处观察的这些豪族绣衣奴模样的人,他多留了些心眼,低声对孟晓波与沈梦熊微笑道:“看来还是有适格的买主的。”
果真中间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缓慢地颤声问道:“敢……敢问这一对盘卮,作价几何啊?”
他故意一眼扫过王仲,王仲目中热切的光旋即暗淡下来。与此前王仲那鄙夷满面之色适成对比的,是他现在仿若斗败公鸡的沮丧而又羞惭的神情。
王道潜与孟晓波与沈梦熊相视一眼。从目光来看,后两位算是把定价权委托给他了。
于是王道潜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轻轻道:“百万钱。”
“百万钱!”
王道潜的声音如惊雷落地,周围先是七零八落地传出一些惊诧的低呼声,接着四周围整个人群都嗡嗡地乱成一片了。
王仲紧皱的眉头猛地舒展,少顷,则又席卷似地蜷缩回去,显得颇为痛苦。而羊栏的牙人与生口栏的何椽等人,则嘴巴长得更大,此时只能在喉头发出呜咽的声响。至于那个浓眉大眼的丹阳吏,惊目如闪电似地射来,双手微颤,大脑此时似乎来不及处理来得如此突然的这许多信息。
此刻实则孟晓波与沈梦熊也是凝神静听。至于邹虎、胡乂与冯宣等人,也在刹那间的恍惚之后,激动得屏息凝神。
王道潜注视着那个似是某家豪奴的绣衣老者,见他眉头耸动,似是仍在犹豫,这便让他喜上心头,直呼有戏。
他忽然从胡乂那里取过一个碟子,举高了,稍稍折下手腕,在阳光照射下,这个碟子透射出渐变的光芒。王道潜看到众人的神情,犹觉不足,又道:“此物不但,而且坚固无比,诸位请看……”
在众人惊呼声中,王道潜手中那盏“琉璃盘卮”忽然坠落,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土地上。人群中在惊呼过后,零星地有人发出可惜声,但更多的人则是为王道潜的做派吸引。围在前处的人聚精会神地盯着地上的盘卮看后面腿脚不长的人则更往前处拥挤,整个人群又剧烈地躁动起来。
不过在王道潜重新从地上拾起这盘卮并重新举起,在众人面前示过其毫发无损之后,整个人群便在倏然的平静之后,犹如狂风骤雨一般更为猛烈地喧哗躁动起来。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胡须微颤地道:“百万钱……我家主公,吴县张氏买了!”
不及他这如巨雷一般的话音落地,接着便有一个中年绣衣豪奴大声道:“百二十万钱。”
“百五十万钱。”老者看到来人,微微一哂,神色反而悠然了一些。
“百六十万钱。”
“两百万钱!”
竞价很短促,至头发花白的老者斩钉截铁地喊出两百万钱即告终止。围观人群似乎禁受不住这样的情绪翕张,各种各样的惊呼声与叫好声,杂糅一片,接二连三地冲入王道潜的耳朵里来。
王道潜看那老者长释一口气,看到刚才与他竞争的中年绣衣奴,面露得色,可笑意却又是揶揄的这两人似乎认识。王道潜也无暇顾及这种细枝末节,他走近那老者,低声说:“我是由拳县人王道潜,不知你与你家主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