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晒龙袍。
今儿入伏第一天碧空朗日家家户户都翻箱倒柜地晒衣曝书甩一甩这积了大半年的霉气。
然坐落在集庆坊北护国寺旁的西宁侯府却乱了套了。他们家发霉的可不是压箱底的东西,是人
观溪院西厢房,北稍间窗根底下几个小丫头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都说咱家二小姐娇气,这性子也够烈的!那么深的池塘,说跳就跳。若不是发现的及时早没命了。”
“救上来又如何还不是丢了半条命,三天了浑浑噩噩还没醒呢!”
“怎就这么想不开……”
“你们没听说吗?”一个年岁稍长的小丫头惊诧问朝着跟前凑凑压低嗓音道“武安伯世子和他表妹幽会……被咱二小姐撞上了!啧啧世子爷和咱小姐才交换庚帖几日眼看好事将至,闹了这么一出。”
“哟,世子爷平日冷淡淡的真没瞧出还是个多情的人啊。”小丫头哄笑。
“冷淡那也是对咱小姐!咱小姐为了他放着保定的好日子不过,巴巴地回京。可他呢?每每相见,给过一个笑脸?亏得咱小姐那么痴情!”
“不痴情能为他寻死?”那个年岁稍长的小丫头哼道,“叫我说世子和他表妹定不是幽会那么简单,俩人自小一起长大,男未婚女未嫁,天晓得有没有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话一出,几人吸了口凉气,顿住。接着,不知道谁幽幽叹了声:
“二小姐太亏了……”
“亏?若娶了咱家二小姐,那世子爷才叫亏呢!”那年岁大的丫头又道了句,“你想想,咱家二小姐命多硬。自打她出生,大小姐没了,老侯爷没了,连大夫人没几年也跟着去了,若非如此,能把她送到保定外祖家去?这克亲人便也罢了,那接连跟咱家定亲的两个小少爷是死的死,残的残,这可连面都没见过啊!邪了门了,我要是世子爷我才不娶她,娶了她,早晚也得被她克死!”
“主子舌根也敢嚼,都活腻味了是不是,瞧我今儿不把你嘴巴撕烂了!”
北稍间里,一声略显沧桑的怒喝响起,把小丫头们惊了一跳,瞄了眼窗户,缩着脑袋纷纷跑开。
见天在这窗根底下妄口巴舌,杜嬷嬷岂还忍得了她们!放下刚喂完的汤药碗,抬脚便要去捉这帮小贱蹄子,然还没迈出拔步床,便闻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
“算了。”
她猛地惊住,缓缓回首……只见床里二小姐正半睁着眼睛望着她,她一股子酸楚涌上来,扑了过去,又惊又喜道:“二小姐,您醒了?您可算醒了。”
“我早就醒了。”姚宝珞叹了声,撑着身子要起,却浑身无力没起来。杜嬷嬷赶紧搀了一把,朝她背后塞了个引枕。
“醒了您不睁眼,您要把奴婢吓死啊!”杜嬷嬷埋怨着,眼框子都湿了。她是宝珞的乳母,从宝珞生下来便没离开过她一天,尤其夫人去世后,她不仅把她当主子,更是当女儿护着。
宝珞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挑了挑唇,笑道:“我若醒了,还能听到这么些话来。”
杜嬷嬷瞥了她一眼。“还听呢,我巴不得把她们嘴都撕烂了。”
“你撕了一个还能来俩,你撕得完吗。”宝珞哼声,“人家特地安排人在我窗根底下唱戏,我不得给人家应个景。”说着,她嗓子干涩,咳了几声。
杜嬷嬷赶紧给她去端水,心里不大舒服了。她自然知道这个“人家”是谁,还不是东院那个,侯爷唯一的姨娘罗氏。
西宁侯姚如晦还是世子时,便同青梅竹马的裴氏完婚,夫妻情深意浓,就住在这观溪院。不久裴氏有孕,十月怀胎后竟诞下双胎,长女宝璎和次女宝珞。成双呈祥,府里一片欢喜,然好事没维持多久,姐妹俩一岁那年患疹高烧,宝珞熬了过来,宝璎却没留住。
丧女之痛,裴氏久久走不出来,直到她怀了第二胎,才算拨云见日。可命运还是没放过这个女人,就在她怀胎四月时,外出的姚如晦居然带回个女人,便是罗氏。
曾经的山盟海誓,瞬间坍塌,裴氏不肯原谅丈夫,姚如晦竟违背不纳妾誓言,跪在裴氏面前恳求,因为罗氏已有了身孕。
裴氏心寒,“誓言”哪抵得过“人伦夫纲”,只得无奈应下。可见到人时,她气得险些晕了过去,这罗氏不是别人,正是她未出五服的堂妹!那个出嫁前还挽着她手说舍不得的姑娘。
堂叔当年生意落魄,丢下妻女自尽,堂婶无奈改嫁罗家,她罗姓便是这么来的……
罗氏身为妾室,对裴氏毕恭毕敬,二人先后诞下庶女姚澜和嫡子姚清北。姚如晦疼妻爱子,并未因纳妾而冷落发妻,反而罗氏显得可有可无,直到姚清北满周岁那年,老侯爷挂帅北征,中了鞑靼的埋伏,命丧西北,家里失去主心骨,终日惶惶。裴氏也因操劳而病,卧榻不起,终丢下一双儿女离世了。那年,宝珞八岁,清北才四岁。
之后,姚如晦继承爵位,成为西宁侯,顺理要带妻儿入住东院,可宝珞死活不肯,为此还伤了前来劝慰的罗姨娘。姚如晦疼女,只得罢休。
再之后,府里不断传出宝珞命格克亲的流言,正赶上她指腹为婚的单家小少爷暴毙,流言越演越烈。小姑娘没了娘亲后,性格也是乖张得很,府里上下越发地拿她没办法,连祖母和父亲都失去了耐心,在外祖提出要接她去保定时,一口应下了,然这一去便是八年多……
“当初那流言必是她起的,就为赶小姐走,她好搬进东院去!”杜嬷嬷啐了一口恨道,“都到今日了,她还不消停!”
“小姐在府上就是再不受待见,那也是主子,没撑腰的哪个下人敢多一句嘴,这事不用想都知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