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着我去拿药吧!”走着走着,孙老突然转过头对白姀道。 白姀正想应下来,就听秦朔道:“一会儿我让宋池去你帐里取药吧,她新来的,对大营还不熟悉。” “那不正好吗?趁这个机会熟悉熟悉。”孙老说着转头对白姀道:“你这小娃,跟老头去医帐取了药,以后每天要看着你们将军吃下去。要是他不吃,你就来告诉我!” 白姀看了秦朔一眼,他面上满是哭笑不得。眼见孙老就要吹胡子瞪眼,白姀连忙应了下来。 等秦朔走后,白姀跟着孙老又走了一会儿,才到了他的医帐。她连忙上前,为孙老掀开了帐帘,孙老抬眼看了她一眼,似乎满意她的机灵,才走了进去。 医帐里东西非常多,各种各样的药材小山般堆满了两个角落,另一个角落放着不少书籍杂物,另一个角落支着一张简床,上面放着一床薄被。 白姀将医箱放下,看着孙老弯着腰在另一个木架上翻找着。她默然不语地站在一旁等着。 孙老很快翻出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白色瓷瓶来,转身递给白姀。 “这药,你要看着将军吃下,每日三次。” 白姀连忙双手接过来,瞄了一眼瓶身,上面什么也没有。 “一定不要忘了,别叫他又不吃,糟蹋了老头的好药。”说着孙老哼了一声,便白姀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 “那您老早点休息,我就这回去了。”白姀拿着药出了帐。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只有些许余光。白姀快步顺着原路回了将军帐。 夜中无事不许点灯,将军帐内也一样。 白姀掀开帘子,里面几乎暗得快看不清人影了。 “秦将军?”咋然进入黑暗,白姀有些不适应,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回来了?”一个角落中传来秦朔的声音。 白姀这才走进帐内,走近了,才发觉秦朔正躺在一张简床上,床头堆着一床薄被。 秦朔翻身坐起身来,指了指一旁的角落,“那有一盆水,你快洗漱吧。” 白姀将药瓶递给他,“秦将军,你是有什么病啊?” 秦朔将药瓶接了过去,顺手放在了床底,“我会有什么病?” “那孙老说你心口痛?连药都是现成的,可见是常吃的。”白姀追问道。 秦朔默然不语,良久,他轻叹了一声,伸手握住白姀的手,用力将她往怀里一拉。 白姀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跌倒在秦朔怀里。秦朔一手揽着她,一手握着她的手,伸进自己胸襟下。 “秦朔你干什么!”他火热的皮肤烫醒了她,白姀沉下脸,挣扎着就欲往回抽手。 “别动!”秦朔轻喝了一声,并不放手,一直拉着她的手至他胸口处。 他这举动太过轻浮,白姀羞红了脸,顿时怒火攻心,正欲呵斥,就感觉到手下有些凸感,像是伤疤。 白姀停下挣扎,顺着上下摸了摸,确实是疤,就在他心口之上。疤痕很宽很凸,可见当时伤口之深,情势之危。 “这是?” 她的指尖在他胸口上来回抚摸,温香软玉在怀,秦朔是正常男人,身体一时就燥热起来。他压下心底的冲动,揽着她,轻声道:“早年留下的旧伤。” 回答轻飘飘的,可白姀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只怕当年若是伤势再重一分,恐怕也就没有后来的冠武将军了。 “怎么弄的?”白姀轻抚着他的伤疤,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 秦朔将她揽得更紧,“说来话长,十多年前的事了,这是当年攻克南蛮时留下的旧伤。” 白姀愕然抬眸,是了,当年秦朔就是因为在梁蛮之战中,攻克南蛮的水寨,一战斩敌三千人,才一战成名,被皇帝称武冠三军,这才封的冠武将军。那一年...白姀细细回想。 “冠武将军真乃人中英杰!算起来,他过了年关才满十七,秦敬塘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秦朔说完半晌不见白姀出声,低下头,就见白姀正垂着头,倚在他怀里,不知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白姀抬起头来,黑暗中,她眸色闪亮,水润动人。 “秦将军你今年,二十八了吧。” 秦朔将双手移至她纤细的腰上,紧紧地锁着,白姀跌坐在他腿上。 “你如何得知?” 白姀努力地回想起来,秦朔的模样和当年还颇有几分稚嫩的面孔重叠起来,她似乎在七岁那年就见过他。 就在白姀失神之时,她突觉身下被什么东西顶住了。白姀正疑惑间,忽地明白了过来。 秦朔在等着她回答,却没想到白姀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推开了他,头也不回地就欲出帐。 秦朔愣了愣,才连忙下床,几步追上她,“这是怎么了?” 热气涌上脸,白姀猛地甩开秦朔的手,走至门口,她又停了下来,转身朝水盆走去。 白姀端着水走至帐门,秦朔帮她撩起帐帘来,“别走远,晚上不能随意走动。” 白姀垂着头不敢看他,急急嗯了一声,就出了营帐。 清水拍上脸,脸上的热意总算消散了些。 大营中已是暗沉一片,天上挂着淡淡的清月。远远能看到前营方向有些许火光。 秦朔掀开帐帘,西面帐篷脚跟处有一汪碎影,隐隐能看到她正席地坐着。 秦朔走过去,就见她正仰着头,看着天际那轮清月。 脚步声惊动了白姀,她转过头,看着秦朔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默契的都没有提刚刚的事。白姀看着那轮疏月,边塞的月似乎比关内清冷。 “秦将军。”白姀转头看向秦朔,他满眸清辉,刀刻般的年轻轮廓在此时更为冷清。白姀想起她前世临死前听到的最后几句话,冠武将军战死于岐山之南... 白姀看着面前这个刚毅俊朗的男人,他十三岁便随父征战,他死时,算起来是在两年后,他三十岁那年。他姓秦,这个姓氏就注定他这一生要为了大梁出生入死,可他可曾为自己活过? 秦朔看着白姀朝他移了一步,看着她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将脸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谁都未再说话,疾风吹走了阴云,一轮满月露了出来,千万丈白练倾泻而下,将两人紧紧包裹。 次日,白姀正睡得正熟,突听到一阵角声,白姀倏地睁开眼来,帐中还是黑暗一片。黑暗中,她听到一阵金甲碰撞之声。她呆滞了一瞬,有些不知身在何夕。 白姀很快反应过来,她翻身下床,听到动静的秦朔急急说了一句,“醒了?” 白姀嗯了一声,昨夜她怎么进帐的都完全没有记忆,想来是在外面就睡着了,被秦朔抱进来的。白姀伸手摸了摸衣裳,外衣被秦朔帮她脱下了,她摸着找到了床头处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她一点也不担心秦朔会趁着她睡着对她做什么,她内心,从前世就相信他。 秦朔穿好胄甲,匆匆对白姀道:“我先走了,你快穿好衣裳,宋池会过来叫你的。” “我穿好了。”白姀边说着,边朝他走过去。 秦朔动作一顿,“行,那你跟着我过去。” 两人出了营帐,清晨路上点了几盆火,走在帐篷间,手忙脚乱的动静一路传来。 秦朔步子很快,很快两人就到了校场。白姀看着秦朔上了主将台,她停在台下。 校场上已经零零散散站着不少士卒,角声依然在一声皆一声地吹着,大批士卒还在朝校场疾奔而来。 很快,角声停了下来。路上还有少量士卒,角声一停,皆在原处停下身形,一动不敢动。 秦朔双手负于身后,目光如炬,扫视着校场。各营皆站为一个方队,方队前站着各自的校尉,各方队间隔约二十步,队形整齐,几万人的偌大校场,一声咳嗽不闻。 秦朔的绛色袖口随风猎猎而起,沉声喝道:“未入场的士卒,每人五十圈!点名报数!” 一刻后。 “神弓营,应到三千人,实到三千人!” “鹰骑营,应到三千人,实到三千人!” “......” 白姀看着那两个队形尤为整齐,着青色衣袍,将卒站得笔直的几营,心中暗暗称赞,想来这是秦朔帐下的精兵营了。 “虎贲营,应到四千六百人,实到两千五百八十六人!” “熊锐营,应到四七百人,实到两千六百七十八人。” 全部听下来,白姀算了算,怎么都才两万人出头,怎么传出赤壁大营有五万士卒驻守? “姀姑娘。” 白姀转过头,就见宋池不知几时站到了她身旁,他身边还有另外三人,见她转过头,除了苏信,另外两个都在朝她挤眉弄眼。 白姀微微点头,算做见礼,便转过头,底下校场的巨流已经有序地转动起来,校场上顿时沙尘四起。 “我们应该做什么?”白姀转过身问宋池道。 宋池道:“我们要去练箭,姑娘便站在此处吧,想来将军今早上要在这看一早上的。” “我也去。” 宋池闻言怔了怔,姀姑娘看起来娇滴滴的,能拉得开弓吗? 想着让白姀过去看看热闹也行,宋池便应下来了。 几人到了弓箭场,偌大的场子,千数士卒在挥汗如雨,一箭一箭地练习着。 几人找了几个空靶,宋池去领来弓箭。 伍清递过一张弓来,白姀伸手接过。伍清看着脸,应该是几人中最年轻的,看着都不及弱冠。 苏信是几人中箭法最好的,宋池连忙将他推了出来,想让他露一手给白姀瞧瞧。 “可别让姀姑娘看了笑话。”苏信穿着一身青衫,额上依然系着那根发带。他肤色白净,身量修长,但是极为清瘦。 白姀笑道:“怎么会,还有劳苏兄弟给我长长见识。” 宋池他们也推了推他,苏信抿了抿唇,点点头,“姀姑娘见笑了。” 白姀笑道:“你们可别再叫我姀姑娘了,让旁人听到麻烦。都叫我秦陆。” 宋池嘿嘿一笑,其余人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皆点头应下。 苏信从箭筒中取出一只雁翎箭,这箭是平日训练所用,质量中等,消耗也快。 他信手往弓上一搭,略瞄一番,骤然放手。那雁翎微微颤抖着,呼啸而去。 正中红心! “果然好箭法!”白姀抚掌叹道。 苏信握着弓,垂下手,闻言薄唇轻轻一抿,像是在笑。 白姀见苏信的次数不多,却没怎么见他笑过。看着他那双漆黑的双眸,像是一汪黑泥潭,底下深浅未知,包罗复杂。 两个时辰后,忽听一声金鸣,训练结束。 军中军灶是专门给将领做饭的,宋池他们作为秦朔的亲兵,也在此用饭,其余的士卒,皆由各火火长自行做饭。 端着饭菜回帐,秦朔正欲卸甲。苏信正想上前帮忙,宋池就拉住了他。苏信不解地看向他,就见宋池朝白姀努了努嘴。苏信就沉默了。 两人的动作,白姀看在眼里,她果真上前为秦朔卸甲。 秦朔并没有穿那件鱼鳞黑极甲,只是穿着普通将军所穿的鱼鳞甲,不算复杂,白姀几下便解开了所有扣带。 秦朔将甲取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白姀,“挺熟悉的嘛。” 白姀一惊。 好在秦朔没有再多说什么,接过宋池递过来的干净的里衣。鱼鳞甲内为了保护身体不被鱼鳞边缘割伤,缝了一层棉花,现在天气又开始热起来了,底下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 秦朔正要脱衣裳,想起背后的白姀来,转过身,就见她还愣愣地看着他。 以后这种情况想来不会少,她早晚得习惯才是。秦朔思及此,没有再犹豫,脱下了衣裳,背上无数的伤疤就露在了白姀面前。 长的短的,深的浅的,大的小的,他背上大半几乎被伤痕覆满。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白姀心一阵抽疼,她连忙别开头,不忍心再看。 宋池悄悄退出了营帐。秦朔很快换好衣裳,转过身就见白姀还愣站在一旁,“过来吃饭。” 虽已褪下一身胄甲,却依然不自觉地带出了将军威严。 白姀走过去坐下,端起木碗,不自觉地抬头看向秦朔,他喝了一口汤,正大口大口地吃着黍米。 秦朔正吃着,突然一双筷子将几片羊肉夹至了他碗中。秦朔抬起头来,白姀别开脸,喏喏道:“军中羊肉膻味太重,我吃不惯。” 秦朔看了看她颤动的眼皮,又低头看了看碗中的羊肉,嘴角不自觉地裂开了些,嗯了一声,夹起那几片羊肉送入嘴中,细细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