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有段时辰,佘有极从酒楼后门悄悄溜出,掩上门后左顾右看,自以为无人注意,然后沿着河岸来到傀伶街的一处民院。
他将那粗陋的木门叩响三声,两声缓一声急,门就从里面开了条细细的缝,缝隙中出现一张白净过了头的少女的脸。
佘有极问了她两句话,第一句是:“他有没有再来找过你?”
少女摇头。
第二句是:“东西藏好了么。”
少女点点头,刚要说出具体地点,佘有极突然抬手制止了她,回身向四周看了看,在少女百般不情愿的目光中直接闯了进去。
一盏茶左右时间,佘有极还未出来,民院后面却蹿出一道黑影,飞快地掠上院墙屋顶,像一只纯黑的灵猫,两三瞬就来到了叶钦身边。
黑影向他的主人报出一个地点:百忌城郊的芥子村。
现在叶钦已经到了这名为芥子的小山村,只是站在村口,就能闻到飘荡在半空中的腐朽气,他曾在一个万人坑的边缘闻到过相似的气味,不过比这里浓烈得多。
不知为何,叶钦迟迟没有走进去,直到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大爷从自家房子里出来,战战兢兢从他身边经过,他才问出:“你知道这里曾住着一个叫流苏的人吗,她家在哪里?”
老大爷吓了一跳,飞也似的逃跑了。
叶钦皱了皱眉,所以说他最讨厌问路这事。
进入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异常安静,几乎听不到一点人声,按道理说午时前正是农家最忙碌的时候,然而这里不但看不见任何炊烟灶火,闻不到一丝柴米油盐,就连洗衣服、轻声交谈和走路的声响都没有,简直是死寂一片。
这样疑惑着走了一段路,叶钦终于在水井旁的发现了一个孩子。那男孩约摸七八岁,脑后留着一条又细又长的小辫子,正蹲在地上用枯木枝划拉着什么东西。
他走进,俯身一看,是几颗不知道什么虫子的僵蛹,两头尖中间鼓,黑乎乎的,看上去十分恶心。这些虫蛹都很肥,拇指粗细,有的时不时还使劲弹动一下,不知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的。
叶钦怕吓到那小孩儿,先是在他背后轻轻咳了一声,见他毫无反应,就出声道:“你家大人呢。”
小孩儿应该是听见了,耳尖动了动,但是没有回答。
“你认识一个叫流苏的女人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男孩马上转过头来,眼睛死死地蹬住叶钦。他的脸很白,白得不正常,皮肤又似乎过于薄嫩,竟有种透明的感觉,那双几乎没有留白的黑眼睛死气沉沉地嵌在这样的脸上,显得莫名古怪。
叶钦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男孩又把头转了回去,“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一个女人,”叶钦耐心道,“皮肤很白,眼睛特别黑”说道这里他突然停下来,用探究的目光盯着那孩子的后背,“你们是什么关系?”
男孩丢下树枝撒腿就跑,跑得一点也不快,但是叶钦并没有即刻去追,他先让这小孩儿跑一会儿,等他到了自己家,从里面用力拴上屋门,叶钦才随后而至。
他在门外只是微微地动了下手指,那碗粗的闩木就被震个粉碎,叶钦推门而入,目光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乡村民房,凹凸不平的地砖,简陋而陈旧的木桌石炕,竟然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
相隔内外间的土布帘还在慢悠悠地荡,他像一只追踪猎物的猛兽,在发动攻击之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那样轻。
叶钦撩开帘子,里面的小间气味不怎么好闻,窗户紧闭,光线沉暗。那张小床的棉被里明显藏着什么东西,团成了一个有些可笑的大球,还在不停地筛动着。
他的嘴角动了动,走过去直接伸手将棉被扯开了,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刚刚那个孩子,而是一道狠绝的剑光,和一双杀意凛凛的眼睛。
能爆发出如此漂亮凌厉的剑光,怎会是一把破破烂烂的锈铁剑,叶钦脚下稍稍转动,故意叫那把剑擦着他眼前刺过去,趁机看清了上面不计其数的豁口卷屑,在这电光石火的瞬息间,他还尽情地惜才了一把,深深觉得破剑配不上使剑的人,这个人有资格出现在他面前,但是这把剑不行,丑得伤眼。
执剑的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一头狼尾似的黑发在脑后随意扎着,肤色微深,衬得双眸更是亮如星辰。他扑空后一个前滚翻停到地上,回头见叶钦正在揉眼睛,自以为刚才那拼尽全力的一剑刺伤了他的眼,不禁得意地笑了声。
叶钦冷漠地看着他,似乎完全不计较他之前的冒犯:“那个孩子呢?”
少年一惊,手腕一翻换了个起势,正欲再向他冲过去。叶钦抬手道:“你再用那东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可真要生气了。”
“少废话!”少年在身后墙壁上借力一蹬,高高跃了起来,像只见了血的幼狼扑向叶钦。他本以为一击必中,谁知叶钦连衣角也没让他刮到,黑色袍袖蒙头一兜,逗弄小猴子似的带着他转了几圈。
少年被捏着后颈皮丢到了墙角,睁眼一看,自己早已两手空空,而叶钦正十分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卡着那剑身,稍一用力就可以将它折断。
纵使再屈辱不甘,少年还是咬着牙松动了表情,露出一丝恳求的目光道:“不要,这是师父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可以杀了我,但是不要伤害我的剑!”
叶钦眸光一颤,看这少年的眼神不易察觉地柔缓了几分,少年却趁叶钦不备,飞快挥出两拳直击他身上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