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风雪,皑皑千里,覆盖了整座临安城。
护城河的三千水本该粼粼冰封,却因一具又一具插满箭矢的尸体,染了一层被飘雪洗不掉的赤红。
“轰——轰——轰——”
一下又一下的石柱撞门声贯彻天际,与四周只有兵将哀嚎交相辉映。
不断有挥舞着兵器的士卒中箭,倒在血泊当中,挣扎着被无数人踩踏,直至生命气息彻底与风雪消逝。
“城内的楚贼听着,尔等败势已定,识相的话,乖乖滚出来投降,本将或许还能网开一面,饶你们不死!”
护城河畔,男子一身蓝铠束袖轻衫猎猎作响,刚毅面庞充满了胜券在握的自信。
正是大唐新任辅政将军南宫子清。
“你和楚贼说这么多做什么?”右侧的欧阳煊身披战甲,眼中满是冷肃,“陛下有令,今日之内务必攻下临安,不惜一切代价活捉楚氏全族。”
“嗬,楚朝宁已废,楚贼也不过如此。”南宫子清轻嗤。
随后以内力传声,越过护城河,传遍这嘶吼遍天的旷野,“大唐将士听令!楚贼负隅顽抗,妄图忤逆吾皇仁德之心,众将士必全力以赴,保我大唐天命所归,收复九州山河,还天下太平!”
一字一句,混杂着飞雪,漫天砸向临安城中。
主帅下令,唐军士气大振,以洪水泛滥之势跨越护城河,涌向临安这座风雨飘摇的千年古城。
“轰隆——”檀木城门摇摇欲坠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一波又一波攻势,仰面往城内砸地倒去,掀起一片尘埃。
这场唐楚之战,临安的男儿都应了征,只剩老弱妇孺,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恳求放过襁褓中的孩子。
杀红了眼的士卒哪管这些,横冲直撞肆意发泄着胜欲。
噗嗤——噗嗤——
一道又一道的铁器入肉声,夹杂着小孩的哭泣和大人的哀嚎,还有士兵压迫妇女的猖狂大笑,所谓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唐贼!你有种冲老子来啊,对一帮娘们动手算——唔!”城墙上鲜血糊了脸的楚将话未说完,胸前只觉一痛。
他怒目圆睁,不可置信盯着血流喷洒的胸腔,随后重心不稳面朝地,直愣愣从城墙摔了下去。
“哈哈哈欧阳你看那老头,”南宫子清一手指着很快被血河淹没的身形,一手扒住欧阳煊笑得眼角泛泪,“蜉蝣要是能撼动大树,本公子把名字——”
“倒过来念”四个字还未说出口,目色毫无准备撞上的纤细白影,让他唇角的弧度直接僵住。
“住手!”明明一如既往的柔弱,却具有穿云破天的气势,成功让专注烧杀抢掠的唐军驻足。
包括欧阳煊,脸色瞬间冷沉下来,眉目紧皱看向城墙的同时,不忘给下属悄无声息比了个手势。
“静妃娘娘?!”看到来人并不心悸,真正让南宫子清心头猛地一跳的是,女子雪白脖颈上的短剑。
南宫子清顾不得其他,几乎是下意识大喊,“娘娘这是——”
话未说完,城墙上的纤弱身影再次开口,“放过临安百姓。”
有北风袭来,带起她的黑发与白裙在身后纠缠飞舞。
“……放过临安城百姓!”她颤抖着加重语气重复,带了绝望的无力声线却能清晰准确传入两人耳中,“否则,本宫今日便以身为他们殉葬!”
“……陛下并不在此,”胜利就在眼前,且傅云泽吩咐过不惜一切代价毁了楚国,南宫子清试图拖延,“您先回去……”
“……哈哈哈——”楚端静笑了,冷眼看向城墙角落反抗不成被利剑穿透的妇人,“傅云泽,你废我经脉,折我傲骨,骗我一生,夺我河山便罢了,如今连我临安百姓都不放过吗?!”
多么讽刺的静妃娘娘?
曾经多少个耳鬓厮磨的无间,他说来日他为皇她便是后,一同俯瞰这九州万里山河。
她傻傻信了,让兄长助傅云泽铲除异己,颠覆北祁,到头来壮大了傅云泽的势力,谁知庆功宴上一杯血淋淋的毒酒被她亲手给兄长灌下!
自小名冠九州、光风霁月的兄长并非文弱书生,相反精于武修,其内力不下傅云泽,普通人根本伤不了兄长。
而这杯毒酒……兄长根本不会对她设防,她更是从未对傅云泽设防啊!
她忘不了兄长身死时的双眸,忘不了兄长死后大楚朝堂是怎么分离崩析、眼睁睁看唐军兵临临安城下却毫无还手之力的。
她这个楚国端静公主,就是个笑话,更是个罪人!
“静妃娘娘——”见城墙上的女子身形摇摇欲坠,南宫子清刚想劝阻,身后一道温声传来,“阿静。”
蓦然这道熟悉的声音入耳,全程注意乱兵箭矢不误伤楚端静的欧阳煊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再不来,他是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你别叫我阿静!”看向一身玄色宽袖龙袍、长发被十二冕旒束起的来人,楚端静只觉喉间一阵气血翻涌,“傅云泽,我临安百姓手无寸铁,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啊……”
说到最后,她双眸中,已经不知是泣了血,还是用力闭眼忍回泪水时挤破了眼尾。
“……阿静,你还是太贪心了,”年轻的君王淡淡示意南宫子清和欧阳煊不必轻举妄动,“朕留你兄长全尸已是格外开恩,你又何须再贪图这些贱民之命?”
说话间,他俊逸的面庞显得无奈,宽大的玄黑龙袍衣袂翻飞,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君王气度,凤眸淡淡看向楚端静。
那眼中分明写着:别闹了。
“……哈哈哈留我兄长全尸?”身后又是一个期待她这位楚国嫡公主救命的老妪很快胸膛被刺穿,奈何什么都做不了的楚端静着了魔,一如年少想提气冲到傅云泽面前质问。
直到经脉一阵撕裂传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是个没了内力的废人。
一个废人,还能做什么啊?
耳畔有越来越大的呜咽声飞入,分不清是哭声还是风声的楚端静,双眸无力看向城墙下负手伫立的男人。
“今日你既不肯放手,那么我便以身为临安百姓陪葬,赎我今生所有罪孽!”
既求生无望,那便赴死吧。
拼尽全力喊出这句话,楚端静闭上眼。
说她傻也罢,明知傅云泽不会因她心软,还偏偏妄图以自身威胁。
可她怎能独自苟活,眼睁睁看着临安百姓覆灭?
冷剑架在脖子上的那一瞬,五感前所未有的解脱。
傅云泽终于慌了,“楚端静!你若敢轻生,我便屠了这天下!”
他的自称由“朕”变成了“我”。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
放在以前,她或许还会为傅云泽的这番话动容,而目睹了临安被唐军毫无人性的烧杀抢掠,她真能继续天真到相信自己活着,傅云泽就会放弃他的狼子野心吗?
“噗嗤——”待她再反应过来时,一道清晰的铁器入肉声,彻底让她慌了神。
哪怕隔得远,也能看清傅云泽随手抓过一身楚国军装的小少年,衣襟被染得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