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郑婷看着屋檐上垂下的雨柱又叹了口气,“红笺啊,你说这雨什么时候会停啊?” “应该马上就能停了吧。”红笺违心道。 “你一个时辰前也是这么说的。”郑婷扑在窗棱上,眼神戚戚然,“可它怎么就还不停呢?” 红笺:…… 自从早上开始下雨,她家娘子每过半个时辰总要问她一句雨什么时候会停,她一开始还照实说“按照往年的情况,差不多会下到清明节吧”,结果被她家娘子用哀怨的眼神盯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盯得她心胆肝肺都颤了。 所以当郑婷之后再问她时,答案就变成了“已经下了这么久了,约莫快停了。”“婢子见天光有亮,可能要放晴。”“雷声似乎小了点,雨也没之前大了,马上就停了吧”,云云。 可清明时节的雨哪就那么快停呢,恐怕得一直下到寒食节的后一天吧。红笺想。 ………… 郑婷从上午起就趴窗边上焦心地等雨停,心里想着全是毗沙门与骑马的事。 要是没下雨,那她现在应该是和她的皮大哥在草地上跑马吧?如果她今天上马的时候故意不去踩上马石,皮大哥会不会把她抱到青云的背上啊?那她如果趁机耍赖,说“要抱抱,举高高”,那皮大哥也一定会答应,然后抱着她在空中转圈吧…… 脑子里胡乱地想着,却不知怎地突然就跳过毗沙门昨日同她说的一句话。 “我本来是打算同先生一起走的。毕竟这次从江都来括苍也好些时候了。” 他是从江都来的,又是身为国公之子,难道是跟着二广一起南巡下的江南? 人突然就来了精神。 现在是大业二年,那这次应该是历史上二广第一次幸江都。郑婷记得应该是元年八月十六日从大兴城出发,至于回去,历史上说是二年四月二十七日的时候进的东都洛阳。 转身几步从窗口走到了书案前,在红笺惊疑的目光中,郑婷翻出先前自己画的几张地志图,虽然画上叠画很是模糊,但还是能看出囫囵来。 她记得隋朝的大运河江都至洛阳段,应该是先走的山阳渎,在山阳县入淮河后再沿江而上,等到了盱眙县再转入通济渠,沿渠一直行到荥阳的板渚,最后从板渚入黄河,一直到东都。 郑婷铺开一页楮皮纸,先在上头将几条大河和关键的城市点画了出来,又根据先前记下的地志图去找寻对应两个城市间的距离,最后推测出从江都到洛阳,差不多有两千里,而大兴城至江都则有两千八百里的。 二广去年从大兴城到江都前后是用了四十七天的时间,平均下来每天行六十里的水路,那是顺江而下的,如果逆水行船,河行速度应该每日四十里,江行应该能到五十里,那光是路上就得耗费五十天的时间。 不过考虑到二广一直不怎么拿百姓当人看,在杨玄感造反的时候能说出“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为盗耳。不尽加诛,则后无以劝”这种话的皇帝,应该是不会对拉船的纤夫太和善的,回程如果全按江行来算,那也得要四十天。 郑婷把笔丢在了案上,整个人向后瘫在了地上。 四月二十七日入洛阳,路上四十天,那不是三月十七日就得回去了? 皮大哥是随皇帝南下的,到时势必也得随皇帝再北上,从括苍县到江都还有千百里的路要赶,即使有官驿换马,可日行三百里,但路上少不得也要用去六七天的时间。 皮大哥虽然答应她清明后再多留几日,可那是因为他不知道皇帝半个月后就要回北方去了。若是等过几天江都的人把消息带来,他最多也就只能在这待到三月十一日吧。 今天已经初四了,没几天了! “娘子,你没事吧?”红笺看她这样,十分担心道, 郑婷眼里都快哭出泪来,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再一次说道,“红笺,你说这雨要什么时候才停啊!” ………… 中午的时候,厨房送来了午食,是一碗浇臛的水引饼,其实就是肉汤面。 郑婷手里拿着筷子,迟迟不动,她现在是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红笺在旁劝道,“这鸭臛是厨房一早让人炖的,可香了。明天就是寒食节了,接下去三天都得吃冷食。娘子你就趁今天还能吃热汤饼,多少吃一点吧。” 郑婷看了看红笺,这才吃了一筷子的面,又捧碗喝了几口汤。 面做的还挺劲道的,汤也香浓,可吃在嘴里,却总觉得欠点什么。 想到昨天吃的荠菜饺子,郑婷放下碗道,“红笺,我想吃偃月馄饨了。” 红笺道,“那婢子去和厨房说,娘子你先再吃几口汤饼垫垫肚子,等厨房现做不定又得半个时辰的,可别饿着。” “算了,我还是继续吃这汤饼吧,别麻烦厨房了。” 郑婷叹了口气道。 红笺:…… 却听郑婷又问她道,“红笺,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有些反反复复神神道道的?” 红笺忙说,“娘子很好的,婢子不觉得。” “其实你不用安慰我。”郑婷道,她其实能感觉到出来自己的情绪化,可又抑制不住。 恋爱中的人真是个麻烦。郑婷想。 ………… 下午的时候,雨依然没停的意思,红笺拿来了诗经给她看,道,“娘子你要实在没事干,就看些书吧。姜娘子过些天就要来给你继续授课了,到时候可能要查看课业的。” 郑婷一愣,“姜娘子?” 红笺道,“娘子可能忘了,姜娘子是使君去年时候给你请的女师,以前会来府上给娘子授课。你坠马后,杨姨娘停了你半月的姆教,让你好好休息。” 郑婷皱眉道,“都教些什么?” 红笺道,“每天教的不一样,有时候讲经籍,有时候讲算学,有时候也会讲到乐理。上一次来是讲的诗经卫风,只讲到《氓》篇,接下去应该是把剩下的六首讲完吧。” 那就是教语数音啊,还好不是女诫女训,不是三从四德,不然她可能会做出不敬师长,旷废学业的事情。 “那都是什么时候来的?”郑婷问道。 “每天都来。上午两个时辰,午食小休后再一个时辰,过了未时才回去的。” 红笺道,又点着手指数了数,说道,“算起来,姜娘子下次应该是在清明后一日来给娘子授课。” “这么快!”郑婷惊道。 毗沙门能在括州待的日子本来就没几天,要是清明后她每天还得再拿出三个时辰的时间来学什么语数音,那不是就没多少时间和她的皮大哥一起了! 为什么什么事情都凑在一起,不是这该死的下雨,就是烦人的姆教,就不能让她开开心心什么都不管的早恋几天吗? 等皮大哥回江都后,爱下几天雨就下几天,就是下上一年也无所谓,至于学习,她可以每天从太阳出来一直学到太阳落山,晚上若需要也是能挑灯夜读,高考前半年不就是那么过的吗,她坑都不吭一声,但现在…… 郑婷觉得自己有些要暴走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厌学情绪了。 正待问红笺“能不能让这个姜娘子清明后过个四五日再来”,玉书却推门进了来,“娘子。” 郑婷:“什么事?” “厨房来人说,娘子昨日让人送去的那些野菜有些蔫了,想问娘子需要怎么处理?另外昨日泡下的赤小豆也都涨开了,问娘子是否要用来煮红豆饭?”玉书道。 她昨天差人送去厨房的是“青”,本来是打算早上做青团的,结果因为下雨,她一早上都不知道在干啥,倒是给忘了。 “你让厨房先把野菜洗了用沸水拦后取出,剁碎了放在盆里。赤小豆不做红豆饭,直接放在甑上蒸。我马上就去厨房。”郑婷吩咐道,然后让红笺将之前装石密的罐子拿来,便打算往外走。 红笺将她给拦下,看着案上的浇臛水引饼道,“娘子,你多少再吃几口吧。” 郑婷没办法,只得回案边又吃了半碗面,这才去了厨房。 ………… 厨房里,郑婷取了半陶盆的糯米粉,她力气小就让红笺帮忙揉粉团,将拦过水又剁碎了的青直接放进去,也不另外加水。自己则在边上用小锥把石密一颗颗敲了下来,又放在做齑的倒臼中一下下捣成粉末。 等赤小豆蒸软了,又盛出放在一个陶碗中,将猪油与石密粉加了进去,用木勺一下下按压搅拌,做成豆沙。 铁锅还没打好,也炒不了豆沙,她只能用简单做莲蓉馅的方法来做红豆馅了。 等豆沙馅放置凉了,那边加了青的糯米粉团也揉好了,郑婷将它揉成长条,又切成等大的小剂子。取了其中一个,搓圆后往中间按了洞进去,加入豆沙后,封口又搓圆,这便是青团了。 如法炮制,她一口气一共做了二十四个青团。 然后另煮了一陶釜的水,将箬竹叶剪成巴掌大小,在每一片上放一个青团,又将它们一个个整齐地排在瓦甑里,拿到釜上蒸。 等蒸的差不多的时候,郑婷先取了一个下来,一将青团连着箬叶放在小碟子里,她就“嘶”了一声,赶紧拿手去搓自己的耳垂。 红笺道,“这个烫的很,下次还是婢子来吧!” 郑婷冲她一笑,然后拿筷子夹了小半放在嘴里试吃。 糯米团Q弹,有着艾草的青香与甘苦,而豆沙香甜顺滑,熟是已经熟了,就是还有些烫口,味道倒是和她在现代吃的基本没差。 “娘子,味道怎么样?”红笺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郑婷让人将瓦甑从陶釜上取下,笑着将剩下的大半颗青团夹起喂进了红笺的嘴里,“你自己来评评看?” 这年头甜口的食物少,糯米倒是有拿来做饵食、米糕的,但那也是没有味道的,或者放汤吃,或者如炊饼一样蒸熟了配菜吃。 红笺吃的一下眼睛就瞪圆了,郑婷问她,“是之前杨二哥陪你在集市吃的糕点好吃,还是这个青团好吃?” 红笺忙道,“娘子做的青团好吃多了。” 郑婷被她说的高兴,道,“这个现在里头豆沙还烫口,等稍微放凉些,会更好吃呢。” 又让玉书取来食盒,整齐放了十个团子进去,心里想着:这要是拿去邸店的话,大表哥和杨二哥肯定都知道,如果只是给皮大哥一个人吃,似乎有点过意不去,所以大表哥和杨二哥的那份也得算上的。杨二哥这个大胃王,一口气吃五个都保不准,大表哥虽然看着不太吃的下东西的样子,万一也爱吃甜食,一下吃了两个呢?那皮大哥不是只剩三个了? 想着,又往里头另加了五个团子,这才满意的合上食盒盖子。 剩下的八个团子,其中四个让人送去西院给杨五娘,剩下的四个,红笺与玉书各一个,她自己则留两个当零嘴吃。 等到要差人送食盒去袁氏宅了,她又临时想写些什么,让人一起带给毗沙门。 回屋里坐在书案边,举笔半天,却什么也写不出来。 对于自己的毛笔字郑婷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因为手劲不够,提笔老是抖,写一个字已经歪歪扭扭了,要是字写的一多,简直是灾难片啊。 犹豫半天,突然灵感闪现,放下紫毫,直接换了支枯笔,在麻纸上用飞白写了个“衿”字,然后将纸封入信中,交给送东西的仆役,嘱咐道“这信和这食盒送到城南邸店的袁氏宅,一定要亲手交给主事的郎君。就说是刺史府郑三娘送来的。” 想了想又道,“路上马车走大道,行的慢些,不能太颠簸。下车的时候,一定要先打伞,不能让雨淋了食盒里的东西。” 仆役连声说一定会的,叫娘子放心。郑婷才将人放走。 红笺在一旁道,“娘子如此用心,王郎君吃了青团一定会心里感动的。” 郑婷心道:我哪里是为了大表哥啊。我还希望他和杨二郎少吃几个呢! 等半个时辰后,送东西的仆役从城南回来,郑婷又忙问他,“郎君可有什么表示吗?” 有带来什么话,或者有什么信件要给她的吗? 仆役说:“那郎君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我带了这两个回来给娘子。”说着将一截葛茎和一段青蒿拿了出来。 “王郎君好好的,怎么让人带这两株植物回来?”红笺接过看了看,有些疑惑道,“好像还是现摘的,上头还沾着雨水呢。” 郑婷却是一把抢过它们抱在怀里,愉快地扑到被褥里转来转去,也不管上头还湿着,乐呵地哼起歌来。 “娘子……”红笺一脸的莫名其妙。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郑婷想:读书人谈个恋爱真是太烦人了!可她好喜欢啊怎么办…… 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