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扶李青去了丰都市西南的饮子药家,让大夫看后开了药剂膏方,又出了市集,去了西南方崇政坊的官驿。 李二郎有住店的铜符,要了一间房坐下商讨,顺便让驿站管事的去熬汤药。 因为发生了抢马掳人的事情,郑婷也没心情和李二郎计较丰都市边上就有驿站,而他又有铜符的这件事情,虽然如果一开始就把马牵来驿站,后面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四人围坐在案旁,李青自责道,“都是我没用,让他们将人掳了去。” 李二郎抬手止了他的话,“对方不是一两个人,你已经尽力了。” 说着又道,“自元德太子薨逝后,朝野注望,都以齐王暕为皇嗣。如今他虽还是豫州牧,但今上有在年后转他为雍州牧的意思。如今这件事情,打算怎么办,你们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雍州为西北军政经济要地,更是西京大兴城的所在,二广在当太子前曾为雍州牧,两次平陈后,才成为了扬州总管,而他的长子,今年薨逝的元德太子杨昭,在被立为太子前,正是雍州牧。 皇帝有转齐王暕为雍州牧的意思,那下一步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虽然郑婷知道,这个齐王撑死就在离太子位半步之遥的地方,怎么也上不去,但是其他人却是不知道的。 郑广忿忿不平道,“还能怎么想,自然是要去抢回来的!我的马是一般,但二哥的却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啊。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不!” 郑婷则有些迟疑,“红笺虽然长得清秀,可也算不上是绝色美人,我看齐王未必会放在眼里。” 郑广却嘲笑道,“我可是听说乔令则那些人平常受齐王重用,自恃是王府亲信,常假借齐王的命令,掳了年轻女子进府,恣意奸|淫后,再丢弃出来的。你这婢子的事情,未必就过齐王的眼了。” 郑婷听后气得差点把牙咬碎,李青则扶着刀柄站起来道,“我这就去齐王府邸,大不了这条命不要了,也要把红笺救出来!”却因伤势太重,起身的快了些,人晃了晃。 李二郎道,“李青,你给我坐下!路都走不稳了,还逞什么强?” 李青虽有不甘,却也只有坐了下来。 郑婷却看向李二郎,问道,“这事,如果你阿耶能出面的话……” “我阿耶不会出面的。”李二郎直接打断道,“先不说人和马是被齐王府的人掳去的,事情揭破了谁脸上都不好看。就算还都在我手上,只要杨暕说一声想要,我阿耶也会把东西送去齐王府邸的。我想这件事上,你阿耶也是一样的吧。” 郑婷垂下眼,死死握紧了拳头,过了好半响才发声问道,“你问了我们的意思,那你自己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李二郎眯眼,丹凤眼里满是睥睨,“从我手上抢东西走,我不甘心。郑广说的,也是我的意思,抢回来!” “既然如此,也算上我一份。”郑婷道,“只是我有个要求。” 李二郎,“你说。” 郑婷,“人比马重要。” 郑广道,“你知道现在市集一个婢女多少钱,一匹混种大宛马多少钱吗?” 郑婷道,“我不知道,但红笺对我来说,就是一千匹天马也是换不回来的。” 李二郎看着她,道,“好,我答应你。” 郑广叫道,“二哥!” 郑婷问道,“那既然想要把东西抢回来,怎么抢你们想好了吗?” 郑广道,“还能怎么抢,自然是去齐王府抢了!” 郑婷看他,“你知道齐王府在哪吗?” “我不知道……”郑广撇过头道,“但问一下人不就知道了!” 郑婷道,“那你知道齐王府的结构,知道人关哪,马养哪吗?知道王府里仆役婢女分别有几人,守卫轮换是几班?知道什么时候齐王不在府上,防护最为薄弱吗?” 郑广道,“这些我怎么知道?实在不行,就在齐王府邸后院放把火,趁乱进去就好了。” 郑婷道,“我们去王府抢回人马,所倚仗不过就是乔令则等人欺上瞒下的行径,赌的是齐王就算遭了劫,也不敢将事放不到明面上,不好惊动官衙的人,只能吃个哑巴亏。你若是在王府放火,事情闹大了怎么办?要是今上出了面,我们阿耶都担待不住。” 郑广道,“那怎么办?你难道有什么办法不成?” 郑婷摇头道,“我现在也没有办法,其实我连齐王府在哪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两军对阵,而斥候先行的道理。” “若是齐王府在哪,我倒是知道。” 李二郎道,“齐王在东京有三处府邸。” 他说着伸手在案上比划道,“若这是洛阳全城,他的第一处府邸就在皇城的西面,宫城南横街往西,出了西太阳门后的西南角,这里是各王宅府,齐王是这里的第一间,只是此处还在营建,尚不能住人;第二处府邸在上春门外的新户坊,也就是豫州刺史的都邸,杨暕曾任豫州牧,半月前处理入计时也曾在朝集吏处住过几日,只是如今豫州各地的年审已毕,他还逗留城外的可能性不大;最后一处就是齐王自己名下的房产,在天街街西的宜人坊,洛阳城的南正门建国门北行的第二里坊。” 郑婷道,“你是说他现在在此处?” 李二郎道,“我不能保证。” 郑婷道,“那到时候去探查一下就好。” 李二郎道,“如今你可以来说说这斥候要如何先行了。” 郑婷道,“其一,要确定齐王如今是否真的住在宜人坊里,被乔令则等人掳去的人马又是不是被关在此处,要是能有府里的院落布局图,人马关押的详细位置就更好了;其二,要弄清齐王府的进出情况,哪些人可以自由出入府邸,齐王的日常行程又是如何,哪些时间段他不在府里;其三,在知道一二点后,设计可行的方案和合适的逃跑路线,再付诸实施。” 李二郎道,“倒是可以试试。” “只是……”郑婷眼里有着不安。 李二郎道,“只是什么?” 郑婷道,“这些做下来,需要一两日的时间,马在马厩里能熬得过着一两天,只是红笺要怎么办。”她不想红笺受到伤害。 李二郎盯着案面想了想,突然站起来道,“众人听令!” 郑婷:哈?! 郑广和李青则跟着立起道,“是!” 李二郎凤眼首先扫向右边,“郑广!” 郑广:“在!” 李二郎道,“你负责打探齐王府的情况,包括齐王平日喜好,人马是不是被掳去了宜人坊的府上,以及齐王府出入情况,这些都打探清楚。” 郑广:“是!” 李二郎又自蹀躞带下的算袋里取了一枚金饼给他,“这个你暂时拿去用,不够同我说。” 郑广道,“二哥,你先前给我的那枚还没用完呢!” 李二郎道,“那是给你的,你拿着自己用就行,打探消息的钱另计。” 郑广道,“是!二哥,我一定把消息打探清楚。” 李二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然后凤目扫向左侧的郑婷,“郑三娘!” 郑婷:…… 你这是做什么?办家家酒吗?搞得自己跟她上级领导一样。 不过腹诽归腹诽,郑婷终究还是给面子的站了起来,只是态度自然是不如郑广和李青的,道,“你说,我听着呢。” 李二郎见她如此,倒是放软了语气道,“乔令则他们曾抢掠过不少女子,我希望你能去向她们打听府内的布局。” 郑婷道,“好。”然后又抿了抿唇道,“那个,你能给我半个金饼吗?就当是我借你的也可以。”那些被掳去的女孩也是可怜,若是可以,她倒是希望能给她们一些生活上的补助,只是这回她出来带的钱不多,只有一些五铢钱。 李二郎自算袋里取了两枚金饼,抓起她的手,将金饼包入她的掌心,“这是我给那些女子家人的,不用你还。” 郑婷握着手里金饼半响,才道出一句,“我先替她们谢你了。” 边上李青问道,“阿郎,那需要我做什么?” 李二郎道,“给你一个重要任务。” 李青道,“阿郎只管说,李青一定完成。” 李二郎道,“这两日好好休息,赶紧让自己身体好起来,不得有误!” 李青一滞,感动道,“是!” 郑婷却道,“我们都有事情了,那你呢?” “我?”李二郎笑道,“我要请人去逛狭邪家。” 郑婷:!!!! 如果她没记错,狭邪家应该就是后世所谓的妓院,喝花酒的地方吧? 小屁孩你想做什么?毛都没长齐呢,就要开荤吗? ………… 郑广去了宜人坊,李二郎也出了门,郑婷则走了崇政坊附近的九个坊,询访了十三户曾被召去齐王府的女子家,其中有两户的女儿因不堪受辱,一个自缢一个跳河,寻了短见,另外五户的女儿被远嫁去了异地,家人也都搬去了别处,剩下的六户女儿则被原本订婚的夫家退了婚后,便再无媒人上门。 郑婷来前便将两金饼分成了八块,除了搬家远嫁的五户她没办法联系上外,剩下的八户,一家给了一块。 向那些家庭及周边邻所询问了情况,知道除了正平坊的张氏女是因为隔着坊墙被齐王看中外,其他几个果然是被齐王左右所辱。 说道这里,不得不提洛阳城里的城墙了,除了宫城皇城外墙砌砖外,外郭城和坊墙都是夯土版筑的土墙,与外郭城的高墙不同,城内坊墙高度一般,虽宽有丈许,但高度多不足丈高,有些地方,甚至只有半丈的高度,成年人在坊外隔着坊墙便能看见里头的情形。不过坊墙外大部分还是设有壕沟,要攀爬还是有困难的,出入还得从坊门走。 郑婷从正平坊张氏女家出来后,又去边上的宜人坊看了看,发现宜人坊的西北两侧坊墙外有漕渠自旁流过,南面则有丈深的壕沟,坊墙也比先前几个坊要高,都在人的身高之上,不愧是齐王所住的地方,防御比一般里坊要坚固许多。 绕行一圈回到坊东时,正遇上从宜人坊里出来的郑广。 郑广见了她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郑婷道,“过来实地看一眼。你呢?查的如何了?红笺在不在这里。” 郑广脸色不太好道,“我问了坊正,未时前乔令则等人是牵马挟人来过这里。” 郑婷道,“那其他的可有问出什么?” 郑广点了点头,然后上了马道,“我们回去说吧。” 郑婷道,“也好。” ………… 回了驿站已近黄昏,城中响起了咚咚不绝的鼓声,那是净街鼓,击八百下,八百下后各坊就要关坊门了。 驿站里李二郎还没回来,李青喝了汤药,又修养了一下午情况倒是比先前好了许多。郑婷是三人里最后一个出门的,李二郎走后,她还悄悄把先前生肌活血的摩膏给了李青,此时回来再见他,发现虽然脸上还是青肿,走路踉跄不稳,倒是可以不扶佩刀而立了。 郑婷回到屋里,取来了纸笔,将下午听人描绘的齐王府内大致情况绘制了下来,但因为没实地见过,很多地方她也不敢确定。 绘好府邸大致图谱后,却听鼓声停了下来,不由道,“这都关门了,李二小子还不回来吗?” 郑广道,“要叫二哥!没大没小的。” 郑婷道,“你还得管我叫姑母呢,到底是谁没大没小的?” 李青道,“阿郎可能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郑婷道,“狎个妓还能被耽搁?我看他是玩的高兴,故意留在狭邪家不肯回来了吧。” “是谁说我不肯回来了?”李二郎却在她话音结束时进了屋门,对着郑婷笑道。 郑婷忙问道,“怎么样?人都留住了吧?” 李二郎在案旁坐下,道,“裴该那边花了我不少钱,但人都被留在修善坊的胡肆里了,乔令则、刘虔安、库狄仲锜、陈智伟,一个不少。” 郑婷大嘘了口气,“这就好,至少红笺今晚没事了。” 李二郎却道,“要是今晚我也留在胡肆了,你想不想我?” 想你个头! 郑婷道,“我乐得你不回来!” “当真?”李二郎笑道,然后严肃了神色,直奔正题,“郑广,齐王府的事情查的如何?” 郑广道,“齐王好歌舞骑射,每旬会与人入一次北邙行猎,至于平日郊游饮宴更是隔三差五的事。我们的马是被乔令则带进王府里了,人应该还关着,马可能已经被献上去了。至于平日能随意出入王府的,我打探到的有两个人。” 李二郎道,“哪两人?” “一个是太府卿元寿族子的儿媳元氏妇,她是齐王已殁的王妃韦氏的阿姊,另一个是达奚通的小妾王氏。”郑广道,“二哥,这齐王口味倒是真重,就喜欢有夫之妇啊。” 李二郎笑道,“你又知道了?” 郑广道,“我也是听宜人坊的坊正说的。那元氏妇前不久称病回了娘家,其实根本没回去,而是住进了齐王府的后院,进府时,肚子可是隆着的。” 李二郎点了点头,问道,“那达奚通是什么人?” 郑广道,“是个京师人,祖上是鲜卑族拓跋部的,北魏时改的汉姓,周时就没落了。父辈在先帝时从了商,常跟胡人做生意,今年九月才来的东京。他倒是一个普通人,不过他的小妾王氏极善歌曲,在大兴时就很出名,贵游宴聚都会叫她来助兴。” 说着,郑广的表情倒是玩味起来,“这达奚通倒是经常由着王氏去,听说这两个月里,王氏出入齐王府已十余次了,他倒是一点表示也没有。” “吕不韦奇货可居,当年也是舍得赵姬的。”李二郎道,然后看向郑婷,“你那边查的如何?” 郑婷将先前画好的齐王府大致图给他看,“宜人坊占地三百七十余亩,其中齐王府就占了一半,靠西临着天街的这一边都是齐王的,里面屋舍众多,我也绘不全,只能画个大概。先前被掳去的女子大部分是关在东北隅,那边离天街远,又临着通津渠,不好求救,也难逃跑。马厩的话南北各有两处,一共四个马厩,我只知道南边的两个是行猎时齐王宿卫用的马,至于我们的马是被关在北边的哪个,我也说不上。” 李二郎看了看图,随意夸赞道,“图倒是画的不错。” 那是!她可是半专业绘图志的。 李二郎却继续道,“我今日倒是打探到齐王后日又要去北邙行猎,如果要将人和马抢回来,趁他行猎在外时行动最好。” 郑婷道,“可是我们要怎么进去呢?王府三面临着坊墙,墙高七尺有余,墙南有壕沟,西面北面又分别有通津渠和通济渠的分渠。而且齐王府邸又是靠着天街的,边上往来人马众多,根本是连靠近坊墙都做不到。” 郑广道,“我倒是有个方法。” “你?”郑婷笑道,“别又是在后院放一把火冲进去啊。” 郑广瞪眼道,“你说什么?” “郑广,”李二郎拦下他道,“把你的方法说来听听。” 郑广道,“从坊墙入,还不如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去,只要有个人能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