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那天因为黄羽客的事情跑去后山,暴雨心奴还不知道在后山有一大片美丽的花海。好像是刚刚从人身体里流出的血液般赤红,漫山遍野都种满了这种鲜艳的花,被风吹拂好像燃烧起来的血液。 暴雨心奴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不染尘就告诉他说,这些花是情花,又叫做相思草。将相思相爱的男女捆在一起,当情到浓时,以利刃刺穿他们的心脏,用这样的鲜血浇灌才能开出如此美丽的花朵。 然后这片花海就成了暴雨心奴最中意的地方,在他看来,这些有着血液颜色的花朵就如同食火吞眼图腾一样迷人。 情花会结果,核桃般大小的果子,裂开的果皮上挂着乳白色的泪滴,有时候暴雨心奴会看见不染尘去采集这些果子,在果实尚且青白的时候就摘下,完全不待它们成熟。 他偷偷尝过一个,苦涩难忍还有一股独特的臭味,刚一入口他就全吐了出来。 道观的主人有一段时间没工夫管他,因为她忙着炼药,她曾经答应过文熙载,要给他的女儿炼制恢复根骨的丹药,这一炼就是一整月,等丹药制成,已经是五月初的事情。 就算是寻常人,感冒一个月怎么也该好了,但暴雨心奴却没好,因为是黄羽客送来的药,只要药不是不染尘亲自送去的,他总有办法偷偷倒掉。 除此之外,这段时间不染尘忙着炼药,没太多时间注意他,他就总趁半夜跑去花海发神经,有时候会碰到跟个幽灵一样的阿爻,不过这道童木讷的几乎不像是活人,就算看见了也只是当活人雕塑远远站着,从来不说什么。 不染尘把丹药打包好,临行前突然来问他:“你肯不肯去给文家小姐道歉?” 暴雨心奴冷笑了一声:“好姐姐,吾要是去道歉,能得到什么礼物?” “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吾想要……”暴雨心奴将视线在她身上一点一点扫过,最后停在她身后长剑,“……舞剑给吾看,好吗?” 道骨佛心不染尘,除了烂好人出了名之外,剑术造诣也颇负盛名,只是出手的机会少之又少,很少打架,又不怎么爱去参加论剑会一类的东西,她的剑法成了极少数交好者才能见识的稀罕货。 这是这段日子以来,暴雨心奴费尽心机才从面瘫阿爻嘴巴里拐出来的消息——之一。 “文熙先生,心奴知道错了……” 当暴雨心奴噗通一声在文熙先生面前跪下,才刚说第一句,不染尘就端着一张神爱世人的脸神游去了,说是神游或许不太确切,准确的说她是选择性忽略了暴雨心奴卖力的表演,注意力全放在文熙载和文家小姐身上。 坐客三千人的文熙先生,在某种程度上是与不染尘不相上下的老好人,比如说不染尘就知道有个小贼总来文家偷东西,而且次次都被文熙载抓到,然后次次都被文熙载放生。当初听到这段故事,不染尘总忍不住发散思维,这小贼到底是来偷东西的还是来见文熙先生的…… 等暴雨心奴情深意切的一番忏悔结束,文熙先生趁着不染尘教他丹药服用注意事项的时候,把人扯到了一边。然后一脸凝重的跟她说,暴雨心奴心性邪佞,恐怕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虽然他很能理解不染尘与人余地的做法,但是不得不提醒她多加小心。 以及,拜托了千万别再让这货出现在他面前,他家闺女又被吓着了。 不染尘:“……” 回程的路途中,暴雨心奴一路都目光灼灼,他很新奇的发现了不染尘另外一面,这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她眉头紧蹙的模样。 而这一路,不染尘都没有看他一眼。 “为何不看心奴?是吾方才表演的不够卖力吗?” 不染尘依旧侧头靠在马车内壁,闭着眼回答:“你想要吾看你?你确定?” “是啊,吾……” 他话未说完,一路闭目的那人却突然睁眼看了过来,素来温柔的眼眸内满溢阴冷的杀意。 暴雨心奴连反应的时间都无,何况他如今的情况也根本反抗不能,后脑勺重重的磕在铺有薄毯的车厢上,不染尘一手紧扼在他喉间,身体前倾,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那只手上。 这不是玩闹,说变脸就变脸的道姑表示她现在十分认真的想杀人,不信你看我真挚的眼神! 暴雨心奴看了,于是他立马悟了,不染尘是来真的,说掐死就真的会掐到出人命为止。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惹来的杀机,明明这段日子以来不染尘对他的态度已经温和的近乎宠溺,让他几乎都忘了某道姑见面抽一耳光的凶残本性。 被人掐着喉咙,连话都说不出来,不能说话就不能辩解,不能辩解就不能让对方改主意。 时间不等人,暴雨心奴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对策,他现在呼吸困难大脑缺氧,只凭了本能用力抓挠扼住喉咙的那只手,可惜烈剑宗活了不到一甲子的少主战斗力与活了五百年的老妖怪天差地别,卡着他喉咙的手没有半点松动迹象,任由他又抓又挠,连一丝一毫晃动都无。 暴雨心奴十分不甘心的盯着不染尘的双眼看了又看,眼底冷冰冰没有半点情分在。 这女人的心肠是铁打的,暴雨心奴一瞬绝望,意识逐渐涣散,认定了自己要死,也无暇考虑缘由,只觉得心里难受的厉害,两只爪子也不继续挠了,眼眶里腾起一片迷蒙的水雾,凝成一滴又一滴水珠,顺着眼角流进鬓发里。 泪眼朦胧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声叹,脖子上的力道顿时消失。一秒前打算杀人行凶的道姑又坐回车厢角落,另一只手扶着额角,再次闭上了眼,眉眼间竟浮出一丝疲惫来。 刚刚死里逃生,暴雨心奴用怨毒的小眼神把不染尘洗礼了好几遍,又在心里把最恶毒的诅咒一个个排着号来回念,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然后主动去牵了她空闲的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轻轻地磨蹭。 “为什么要杀吾?心奴不够好吗?” 受伤的声带如同哽咽,刚被泪水浸湿的眼眶泛着薄红,俊俏的面容如此惹人怜爱,终于,那贴在脸颊上的手掌有了回应,屈起的指节在他眼角蹭了蹭。 “唉……”不染尘又叹了声,“你坐过来吧。” 虽然无良道姑一秒变脸毫无预兆,但一旦释放出友好信号则言而有信质量保证。 暴雨心奴从善如流地蹭过去,坐姿端正乖的跟三好学生似的,只不过刚打算开口说点啥,就被闭目养神的女道长喝止了。 “闭嘴,吾现在想掐死你一直忍着忍的很辛苦。” 暴雨心奴默默的闭嘴。 “你真让吾失望……你知不知道你的天赋多么绝无仅有。” 暴雨心奴服从了闭嘴的指令,侧着头用求解答的眼神反复骚扰。 “这世上要心恶是多么简单,只要诱惑的砝码足够,任何一个人都有成为恶人的潜力。”不染尘顿了顿,无限唏嘘的继续道:“但是要成为一个举世无双的变态神经病就不同,变态这种事跟神经病一样需要天赋,从一出生这种天赋就被注定,而天赋绝佳如你这般,更是绝无仅有。” 暴雨心奴:“……”这是骂他还是夸他?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哪里让吾不满意?” 暴雨心奴闭着嘴摇了摇头。 然后一道阴冷的视线幽幽的扫了过来,暴雨心奴只觉得从尾巴骨到天灵盖一阵发凉。 “别再让吾失望,看到暴殄天物的孩子,吾之耐性会变差。”说完这话,闭目假寐的道姑不用睁眼就稳稳掐住暴雨心奴脸蛋上的皮肉,两根手指一夹一拧,“真想掐死你个熊孩子。” 等两人回到云华观,肿着脸的暴雨心奴十分自觉的去找阿爻取药。 顺便再找阿爻解惑…… 永远面瘫的小道童面无表情的回答他:“因为你让她不满意而你自己不知道。” 暴雨心奴眨巴眨巴眼,在心里翻来覆去的琢磨,因为自己让她不满意却不知道所以她不满意,那么让她满意的方法就是知道她对自己不满意,但是她不满意却是因为自己不知道她不满意……这无懈可击的逻辑关系让暴雨心奴感到了森森的恶意。 阿爻:“你还真信了噗。” 等一下那个噗是怎样!面无表情的熊孩子你噗个毛线! 暴雨心奴又想杀人了,无奈他现在硬件条件不是很好,身娇体软风吹就倒,就算想要把这个面瘫熊孩子大卸八块的想法已经汹涌到让他脑仁发胀,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眯着眼面露凶光。 万年面瘫的阿爻表示毫无压力。 “真人对每一个带回来的孩子只有一个期望:成为天下无双的神经病然后去祸害这个世界。” 暴雨心奴抓住了某个措辞:“每一个?” “你以为真人只带回来过你一个么?”面无表情的小道童再次面无表情的‘噗’之。 “……”这话实在戳心窝,暴雨心奴反驳不能,他真的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个。 阿爻跟了不染尘很久很久,暴雨心奴也不知道这个很久到底有多久,但阿爻确实很熟悉那女人的脾气,反过来说,要是阿爻不了解那人的脾气,也不太可能被留在身边这么久。 不染尘对她家这个小道童是特别的,特别到……暴雨心奴完全不能理解为毛对他特别! 总之,当暴雨心奴得知自己的身份从特级定制珍馐美味变成流水宴上一道小菜之后,他瞬间就觉得阿爻特别不顺眼,面瘫脸不顺眼,闷葫芦的个性不顺眼,全身上下只要打个备注‘阿爻’就哪里都不顺眼! 脆弱心灵受到毁灭性打击的暴雨心奴回头就去找道长,撒娇打滚卖萌说好了的跳剑舞给他看呢。 结果斜里刺出一柄剑,贴着他脸蛋刺过去还削掉了鬓角一撮毛。 年龄成迷的女道长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挂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招招剑指要害,以杀人灭口的气势将手中长剑舞出毁尸灭迹的弧度。 暴雨心奴好歹跟了她好些日子,顿时脑中警铃大作,他功体被封是没错,不代表他记忆也被封,被人殴打的时候要怎么躲他还是记得的,只不过没有祆撒大神的术法助阵,单纯的招式比拼来看,前烈剑宗少主完全是个弱鸡。 “没了那把镰刀你就不会打架了吗?!” 一秒变身高冷范儿的蛇精病道长一脸恨铁不成钢,暴雨心奴于十招之内败北,刚要不是她收放自如,最后那一剑差点直接捅穿暴雨心奴的心窝。 有本事你也别用凶器啊! 虽然就算对方赤手空拳自己也打不过,但是暴雨心奴就是很不服气的想要这么说。 没等他把这句呛声说出口,他心心念念的血雨弑天祆撒战镰咣叽一声被丢到面前。 他几乎是立刻就将战镰紧握在手心,镰首一片血晶形似人眼,恰逢月至中天,幽冷月色透过战镰上的血红之眼映入暴雨心奴眼中,漫开满目猩红,月光下更显白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阴森无比的笑容。 这柄血雨弑天祆撒战镰是祆撒大神赐给他的礼物,是他的一部分,只要握紧战镰,就能从上面感受到宛若心跳般的鼓动,只要战镰在手,他就…… 他就还是打不过不染尘QAQ! 这一次他撑了二十七招,这个数字显然让不染尘十分不满,她有些歇斯底里的叫道:“你的体质怎么能这么弱?!我没给你吃饭吗?!还是你没吃饱?!” 暴躁的道长不断绕着暴雨心奴踱步,经历了一番打斗,她还是一身白衣似雪,就连繁复的发髻也未有一丝散乱,而暴雨心奴则很不好,他仰躺在地上,喉头里咕噜噜的全是血泡,胸腔稍微震动一下都会忍不住咳出血来。 不染尘一圈又一圈围着他转,让暴雨心奴有些头晕,最终她停下脚步,在暴雨心奴脑袋边蹲下,褪去了暴躁,换回温柔和煦的表象。 “好吧,虽然你的体质是最弱的,但你的天赋最好。” 被殴打到脱力的暴雨心奴再一次被道长甩上肩膀,这是不染尘第二次背他,暴雨心奴乖顺地趴好,再次感慨道长虽然无良,抱起来可真暖和,然后悄悄把沾满血迹的唇印留在她颈子上。 怎么办呢?他有时候觉得道长可真好,有时候又觉得她很坏。 所以他一边想着把人大卸八块,一边又忍不住有点喜欢, 第二天一早,本该去给某少爷送饭的阿爻端着饭跑来不染尘的丹房。 ——报,某少爷闹脾气不吃东西了。 某道姑一下子没控制住情绪,丹炉里头的火焰直接卷上了房顶,浪费了一炉好药还熏黑了房梁。 五月已经入了梅雨时节,不需要刻意为之,老天爷自然而然隔三差五的落下纷纷细雨。 不染尘就在蒙蒙雨雾中跑去见那个身体虚弱还不肯好好吃饭的弱鸡,到了门口却瞧见暴雨心奴已经在这里等她。 纤细苍白的少年看着雨幕,轻轻浅浅的念:“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吾与师兄相遇的日子,便是……” 不染尘把手往旁一伸:“饭。” “是”阿爻立马将早餐奉上。 早饭在手,道姑一个箭步,掰开暴雨心奴的下巴,把一碗满当当的白米饭扣在他脸上。 “有时间吟诗作对伤春悲秋,还不如多吃两口饭多长二两肉!” “……”暴雨心奴把脸上的饭碗扒下来,顶着半脸的大米粒,满眼委屈,“心奴想与真人一起用餐,好嘛?” 不染尘眉一挑:“怎么?看着我你还能多吃两碗了?” “是啊~” “好。”不染尘扭头向阿爻,“去再给他盛三碗来。” 暴雨心奴:“……”他突然感到胃部不适…… 不到一炷香工夫,暴雨心奴面前已经摆上了三大碗冒尖的白米饭,除此之外还有四菜一汤俩咸鸭蛋。前烈剑宗少主把刚从脸上扒下来的碗跟后端上来的碗比对了一下,一脸苦逼。 “吾怎么觉得,碗的尺寸不太对?”后端上来的三大碗整整比原先的大了不止一圈! “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碗。”道姑坐在他对面,拿着白玉盏悠哉地喝梅子酒。 “……”暴雨心奴很想说,按照他的定义这已经不叫‘碗’该叫‘盆’,然后就瞥见站在房间角落安静的跟个摆件一样的阿爻。 “不要阿爻,吾看见他吃不下饭。” 道长立刻挥挥手叫阿爻退下,这个举动让暴雨心奴十分满意,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觉得眼前这人会满足他全部的要求,宠爱他,对他百依百顺。 然后道长看向得意洋洋的暴雨心奴:“现在可以吃了吧?” 暴雨心奴:“……”他又觉得胃部不适了…… 好像看着不染尘真能下饭似的,暴雨心奴吃一口饭,瞧她两眼,再吃一口,如此往复,吃完第一碗/盆速度明显减慢,吃到第二碗/盆的一半,他那脸色看上去已经快吐了…… 无良道姑笑的花枝乱颤,胳膊肘支在桌上探身过去:“呦~继续啊。” “吾口干,吃不下。”暴雨心奴格外哀怨地瞅着她。 “那就喝点汤,然后继续。” “吾不。”暴雨心奴盯着她的酒盏,“吾也要梅子酒。” “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 “……”暴雨心奴想说他不小了,至少成年了! 他盯着酒盏看了看,又盯着不染尘看了看,突然探身越过大半张桌子,伸出舌头在道长被酒液浸润的嘴唇上舔了一口,然后笑眯眯看她的反应。 脸皮厚破天际的道长一脸嫌弃:“……你头发掉汤里了。” 暴雨心奴:“……”道长好坏QAQ! 娇生惯养的烈剑宗少主又生病了,他吃太多撑着了,不光早上吃了两盆,中午也吃了两盆,晚上又吃了两盆……所以他半夜胃疼疼得死去活来,一睁眼还看到阿爻无声无息站在床边盯着他看,吓的他胃抽筋,结果更疼了…… 被阿爻半夜叫醒的不染尘披散着头发就来了,仅着中衣,外头裹了件袍子,一看就是从床上爬起来直接过来的。 暴雨心奴一边哼唧着往不染尘那边蹭过去,一边死死盯着阿爻用力瞪,瞪到面瘫小道童完全彻底的消失在门口,这才全心全意哼唧着求抚摸求爱护。 “行走江湖怎能没有一个坚强的胃袋?!”话虽这样说,今天的道姑还好没有狂暴化,只是一边给他喂了丹药下去一边用内力帮忙催化药性。 “有没有好些了?” 柔若无骨的手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后背,酥酥麻麻的感觉也就随着那只手沿着脊柱一路窜下去,暴雨心奴得寸进尺,一点又一点绞紧道长的外袍。 “真人留下来陪心奴好嘛?” 病中的少年别有一番风情,仰着头眼巴巴的瞧着,苍白的小脸和被冷汗浸湿的鬓发看上去格外可怜,一边往人怀里钻,一边随着后背轻抚的频率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咕哝声。 不染尘:“……”怎么做到的?又不是猫! 不过真可爱!道长被萌了一脸血,节操当场碎一地,也就毫无反抗的被暴雨心奴拽到床上侧身躺下,哄孩子一样拍着怀中青年的后背。 这种养了一只大型宠物的赶脚是肿么回事?她还指望着少年人为祸人间成为举世无双天下闻名的蛇精病呢。←这是纠结于孩子长歪了要不要砍掉重练的某道长。 道长姐姐身上真香,道长姐姐身体真暖,心奴生病的时候就连爹爹都不管,越来越喜欢道长姐姐了可要怎么办?←这是纠结于日后要不要把道长大卸八块的某病娇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