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貌似刚到家,衣服都没换。白衬衫衣袖挽上,领口大开,却不像往常那样平整,甚至还有不少污渍,脏兮兮的。 他神色疲倦,头发也乱,紧实匀称的手臂上,还有一道大口子。 草率处理过的样子,可翻开的皮肉,依旧触目惊心。 童喃心似被揪了下,“怎么弄的?” 程致励看到她眼里的担忧,遮了下伤口,平常道:“小伤,没事,你怎么来了?” 这对话莫名熟悉,两人一时静默,相对无言。 “进来吧。” “不让我进去?” 两人异口同声。 童喃笑了下,进到玄关,又问他:“你不是没去协助追捕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打电话了?”程致励拉开鞋柜,给她拿了双拖鞋,“给。” 程致励问她是不是给支队打电话了,童喃却误以为他在问给他,夸张道:“对啊,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担心死了。” 浮夸的表演假得很,但程致励没来由的,心里一暖。 童喃把包放沙发上,打量四周,“药上了吗?” “还没,刚打算上你就来了。” “我来吧,给你包扎一下。” “不用,我自己……” “医药箱还在老地方吧。”她截断他的话,动身,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 熟悉的地方,连摆设都几乎没变。 跟他不同,她图新鲜,公寓里的摆设每隔几周就要换一下,老呆在一模一样的地方,难受。 本以为这点到爱情上也适用,却没想到…… 半秒分神,童喃拿出医药箱,回来。 “手给我。” 程致励本想拒绝,对上她赤诚的双眼,又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童喃找出碘伏、棉签,仔细给他消毒包扎,模样专注。 程致励老老实实伸着手,一声不响。 屋内灯光暖,漂浮着淡香,仿若静止的空气,透着恰到好处的温馨。 被童喃一句“留疤就不好看了”,打破。 程致励失笑,又一瞬板起脸恢复如初,“我身上有很多疤。” 他只是随口一说,女人脸上划过心疼。程致励瞧见,平平淡淡补上一句:“都是些小伤,不疼也不打紧,当个警察,磕磕碰碰很正常。” 童喃白他一眼,嘀咕:“有几道还是我帮你处理的。” “是啊,你那话耳熟。” 话毕,两人皆是一怔。 留疤就不好看了。 以前每次她给他处理伤口,都会说这一句。 可紧跟着她还会有一句-- 不好看我就不要你了。 时移世易,有些东西,终是变了啊。 程致励收敛神绪,问她:“有事吗?” “有进展吗?”童喃边问,边打算把医药箱放茶几上。 有个文件夹放在中间,碍事儿,童喃随手把它往旁一推。推得力道偏了点,里面的纸张滑了出来,露出一角。 童喃随意一瞥,目光晃开,又不自觉地回去,在上面滞留。 正想开口,一条胳膊忽然一伸,一把将文件夹拿走。他的速度快且急,匆匆忙忙间,还差掉点出来。 他把文件夹往旁边沙发一放,“唰”地抬头望向她,眼神像两把随时会出鞘的剑,刹那归于无形。 童喃一愣,“你……” 刚脱口半个音儿被程致励打断:“老样子。” 童喃先是懵懂,明白过来后,仍是半愣着,搞不懂他先前的反应。 程致励像个没事人,神情平静:“要来了许倩倩的私人电脑,发现她曾搜索过‘第三者’‘外遇’之类相关资料,侧重点都是道德伦理和谅解与否,时间在李思赫离婚之后。在十二月,是她主动跟李思赫断掉的关系。” 童喃定了定神,道:“跟前两个一样,愧疚、挣扎、改变。” 程致励点头,“李思赫那边没有线索,他近两个月没参加活动,近一个月甚至就没出过门,我们目前查到的被监控拍到的画面寥寥无几。” 末了他轻叹声,“进展不大,在原地踏步。支队不可能一直扑在一个案子上,新的不断进来……” 他没说下去,但童喃明了。 童喃:“查过他压着的餐巾纸吗?” “某场慈善晚会特定用纸,监控录像被覆盖了,李思赫和他身边的人都不在嘉宾名单上。另一种可能,凶手带去的,但名单上的人都没有嫌疑。死路一条,就没跟你说。” 童喃摆摆手,语速急:“两天后有一场土壤生态修复研讨会,有同一个协办方。我在网上一张照片里发现了同样的餐巾纸--” “嘉宾名单没有他,于是我打电话给主办方,说他没参加,但结束后去了。然后我给那个协办方打了电话,原来上一场晚会没用完的餐巾纸,研讨会错拿了一包,所以那场用完后,就用了上一场的--” “今天十二号了,那边监控只保存一个月,今天是最后一天。” 这,很可能是最后的希望了。 她本来只想看他的表情,但来的路上猛然想到,不止如此。 童喃看着思考的男人,道:“凶手很可能也会出现。” 程致励同意:“像我刚才说的,可能是他带去的。” “不。” 童喃跟他解释了她的猜想。 程致励一听就明白了,“餐巾纸是整体的一部分,如果催眠的话,凶手肯定要知道他有。” 童喃:“他近期深居简出,所以纸巾来源很可能就是研讨会。这种东西都是随手往兜里一放,一般人根本不会发现--” 程致励:“所以凶手可能就在现场密切观察他。” 两人一唱一和,默契晕染,室内温度上升。 童喃嘴角上勾,眼底含着通透的笑,像住进了明月。 片刻失神,程致励“唰”地起身走到一旁,打电话,“喂,左迪……” 童喃低头,止不住笑。 偶尔饮水止渴,足够了。 她换个姿势靠在沙发上,无意间,余光再次瞥到沙发角落,刚被男人压在抱枕下的文件夹。 她越想越觉得,刚刚露出的一角,真的有点眼熟。 手比脑子快,想不等犹豫清楚,就发现她已经拿了过来。 童喃瞄了眼程致励,后者还在打电话,背对着她。她想着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便偷偷摸摸地翻开了。 很厚一叠资料,第一页左上,有两个大字-- 远聖。 看上去应该是个公司,还有企业标志。 中间淡蓝色球形,周围环形五彩渐变,左上角有几个分子形状,底部一道略粗的红色延伸,尾部以条纹状散发。 童喃盯着标志久久挪不开眼,总觉得似曾相识,又像蒙上一层纱,模糊朦胧。 她定看了半分钟仍想不起来,就打算继续往后翻。 前几页都是远聖的资料,介绍内容大多为官方话语,没什么特别,不少还标着‘不明’。 而后几页是远聖的产品,她不大懂,草草翻过。 再后面,一张白色A4纸,中间是一个手画的戒指。笔迹粗糙,好像有些年头。那下面,用铅笔写着‘董事长?’。行云流水的字迹,她识得。 紧接着就是一张戒指的照片。戒指布满污垢,像在泥里滚过,根本看不出是否一样。 然后又是好几张照片,都是背影。照片模糊不清,勉强能看出拍摄地点相同。 之后满满一页纸全是手写,像某种记录,最上头写着:‘监视汇报’。 还没细看,恰在此刻,她蓦地想起那个标志为何眼熟了…… 陡然-- “谁让你看了!?” 一声平地惊雷。 …… 气氛尴尬,绷到极点。 童喃犹如惊弓之鸟弹了下,面色一霎垮掉,愣在那不知如何是好。腿上,资料还摊开着。 男人脸色铁青,一双眸子沉到了底,怒目而视。嘴唇紧抿,锋利如刀。 他二话不说,一把抽掉资料,疾步走向一旁柜子,拉开抽屉,把资料往里一甩,砸上抽屉,最后还上了锁。 动作飞快凌厉,屋内只有阵阵响声,不刺耳,却震心。 童喃埋下头,怯怯道:“对不起啊,我错了……” 程致励还冷着脸,呵斥:“错了?未经允许侵犯他人隐私属违法行为你知不知道?嗯?” 童喃眨眨眼,“干嘛这么严肃,资料……” “童喃!”又是一声冷厉打断。 他这幅样子,让有所猜疑的童喃更加不死心,“你到底在调查什么?因为这个你才……” “童喃!” “我可以帮你啊!” “帮我?” 静了一秒,程致励的情绪终于脱了缰,上了头,克制不住: “呵,帮我?童喃,你不在的时候我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回来?嗯?你到底回来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回来了--” 猛地急刹车。 空气跌至零下,死一般沉寂。 童喃愣愣地呆坐在沙发上,红了眼眶,先前满腔热情,被冰水浇灭。 透心的凉。 程致励喘着粗气,眼底充血,卷着暗潮翻滚,背过了身。 一室安静。 许久。 身后总算响起浅浅声响,悉悉索索,像在整理。 紧接着,女人声音响起:“对不起,我先走了。” 又小又软,可怜巴巴,又硬着倔强。 程致励咽了咽喉咙,没回头,耳朵却止不住。 脚步声,她在往门口走…… 鞋跟撞击地面,她在穿鞋…… 开柜子,她在放拖鞋…… 除去这些,就只有窗户那儿。晚上的风说大就大,吹得窗帘扑打,呼呼响。 程致励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飞舞的窗帘上,风吹进来,连他都觉得冷。 他狠狠拧眉。 “唰”地一声,她在拉拉链…… “噔”地闷声,门把手摁下…… 推开…… “等等。” 他倏地脱口而出,嗓音喑哑,绷得极紧。 理智终是服了输。 “还有间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