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寺。 夕阳挥洒最后一抹暖色的暧昧,僧人有力撞击着高峰长亭内碧青色的青铜古钟,一声一声,发出阵阵沉闷悠远的声响,顺着峭壁悬崖,水流湍急,落石碎块面向又一个漆黑无比的深夜。 夏日的风没有半分微凉的气息,层层叠叠缓然随风向上而动,兀然间,一道又一道黑影从荫蔽的树林中浮游而出,他们身着绣涌地金莲红边黑衣,带着一顶圆环高顶的黑帽,鬓角垂下两缕黑色流苏。 他们的肤色极其的苍白,重红斜勾着眼尾,睫羽轻轻覆盖微露出占眼眶三分之二的黑色瞳仁,亦低垂了头,手中握着一柄满月圆弧的弯刀,月光之下,寒光幽深。 无声,无息,如同九幽地狱爬出的无常之鬼,勾魂索命。 “这就是大胤皇族的魍魉,先生以为如何。”隔江而望,楼阁之上只见山峰之中人影浮曳而出如同鬼魅。 魍魉居于龙卫之下,乃是大胤皇族的第一道保护屏障,魍魉者,嗜杀且手段毒辣,为皇族近者,擅长群体合作,就是世间一流的高手也难以在十个魍魉手中逃脱。 楚恒一手背于其后,一手执杯而饮,眸光晦涩。 楼阁中,一女子抚琴而坐,面纱覆面不见其容,指尖生花,一曲春涧曲令人心醉神往,突然听楚恒开口,楚衍微眯的眼睁开来,侧目而望见三道身影凭栏而立。 楚恒居中,纪文暄和平息月左右而立,纪文暄于前,平息月靠后。 这是楚衍第一次见平息月,对这个面容只称得上清秀的山野之人总抱有一股莫名的畏惧之感,他好像是楚恒的人,却和纪文暄看起来极其的要好。 楚衍并不是一个有谋略智慧的人,他从小生活在楚恒的羽翼之下,很多事情都不需要考虑,并未有深极迷雾的通透。 “魍魉数日藏于木,今夜现身,必有大事。”平息月是一个简单的人,说简单的话,做简单的事,历来奉行的便是中庸之道,但谁也不能否认他。 迷雾于林间,谁也不知一片白茫的内里究竟隐藏着如何不为人知的杀机,而这一次,的确如他而言的这般简单。 大胤来乌云寺,目的不会单纯,从独孤皇后将纪文暄调配过来楚恒就深知事情远不止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简单,这红叶山庄定然隐藏着更加有趣的秘密。 摇晃着杯中的美酒,楚恒望向仿若被幽灵围绕的乌云寺,挑眉道;“却不知这大事最后鹿死谁手。” “五殿下以为呢?”平息月接道。 “本殿以为?”楚恒饶有兴味的勾唇一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就且等着看谁笑道最后,笑得最好。” 眸光轻然扯向一侧的纪文暄,接着说道:“此次与魍魉将面对是江湖中声名赫赫的血衣楼,这群江湖草莽下手向来没个轻重,真要是一不小心伤了帝沧澜手中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婢,着实会令人心疼不已。” “据说大胤的这位安平公主,身侧之人皆貌美如花,若有机会本殿定要好好见识一番。” 平息月笑容笑意清浅,纪文暄却是眸光一边,楚恒能将自己身边的事情知晓得如此清楚,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没有什么比敌人能轻易掌握你的一举一动更令人恐惧的事情,因为这就等于,你的敌人已经掌握了你的命脉,并以最恣意的态度来决定你的走向和即将面临何等的死亡。 “五殿下似乎对这位安平公主极有兴趣。”纪文暄温和说道,他的模样他的嗓音皆如温热的水有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翩翩君子却并不高不可攀,时常给人一种极强的亲和之感,真实并且真诚。 “当然,”楚恒道:“早听闻大胤的这位安平公主容色倾城,君子好美,本殿自也不会例外。” “殿下此言倒也不假。”纪文暄认同,他幼年曾得见大胤那位冠宠六宫的梅妃娘娘,印象之中容貌倒比之独孤皇后更甚,想来,这位安平公主就是不比其母,也定然不俗,“只是,微臣也听闻这位安平公主常年嗜杀,颇有大胤先祖之风。” 大胤先祖那可是曾活埋百万之兵的人物,且时年纷争,各国细作不断,大胤先祖心疑重重,卧榻之上不知死过多少无辜的女子,当年的大胤帝宫就是笼罩在大胤百姓心头的黑云。 楚恒又岂会听不出纪文暄的言下之意,低垂了眼睑,眸光不显:“若是拔了牙老虎,途有庞大的身躯,却被人缚住手脚,依然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月华当空如炼,似一张网,密不透风的将这个空桑织成一片,黑色中最为光明的所在将成为所有人的向往和期望,往往在这个时候,人才会忽略一片光明的背后究竟会不会隐藏吞噬人体的黑暗。 对光明的拥抱来自对光明的渴望,而渴望恰好是欲望所增长的最好时机,只有牢牢抓住这个时机,才能捕捉到更多的猎物。 数道黑影穿梭在林中,他们身形矫健迅猛,他们期待着这一场屠杀却不知自己早已经成为别人的猎物。 黑色成为猎手最好的掩护,他们在黑色中悄无声息的围住自己的猎物,用以手中的手指大小的黑色片刀将其隔喉而亡,待猎物发现自己处于明显的劣势想要一飞而逃时迎来的是高空之上毫不留情的乱刀。 明月下,喷溅而出的鲜血如同绽放的昙花,顷刻开放,顷刻消散,带有短暂的诡谲纯白之美。 鲜血连同人被碎裂的人齐齐坠落,那些高空中的魍魉幽幽浮动着身躯避开,契合在无尽的夜色之间。 十五靠在树干上,伸手接住低落的鲜血,眸子在夜中亮得吓人。 龙卫一出生就开始杀戮,嗜血已然成为了骨子里的本性,自从出了乌森,十五日日都在克制自己体内翻腾的嗜血。 感受到十五的气息变化,乌重雪眉眼一抬,面含警告,“殿下说了,若非特殊情况,你是不能出手的。” 转动着手中的青玉梅花簪,感受到一股剑气两人身形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沉的暗影阻挡了刀光剑影。 血色弥漫在整个乌云寺,僧人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口中念着经文,神色平和。 风吹动着门轻轻合上,千影飞鸾提着灯离去,漆黑的瞳孔之间映照血色杀戮,他们手中的宫灯有着明碧色的光晕,似能与天际的明月融为一体,融入暗夜被破晓的明光压制。 一大早,阿水就领着人开始收拾院内的污浊之物。 飞花轻落,温热的血迹将其沾染,只刹那便被宫女拾去,扔进身后被两个太监抬着的大翁之中。 这已经是近日来的第三次暗杀,公主殿下于前夜一回来这些人就更为变本加厉,并且惊扰了驸马,公主殿下震怒,这些死士不问缘由一个都没给留下。 阿水和弯弯都是自幼陪着帝沧澜长大的宫女,一冷一热,弯弯为灵,阿水为雪,年芳二九眉眼精致,偏生气质清冷,让人不敢逼视。 “姑娘。”小太监尖利的嗓音打破了寺中的沉寂,阿水回眸,朝着那匆匆而来的小太监冷若冰霜的一瞥:“何事。” “姑娘快去看看吧,公主这会怕是气的不轻。”小太监走到阿水身边,神情颇为焦虑,“方才弯弯姑娘进去了,还未出来。” 阿水眸光微动,朝着那两个抬瓮的太监看了一眼,这才道:“你们几个将这里收拾干净,若留下一丝痕迹,仔细你们的脑袋。” 说罢,阿水便随着小太监朝着帝沧澜现下所在的地方走去。 他们都是跟在公主殿下身边的额老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公主殿下不计后果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阿水赶到的时候,两个小太监正拖着一个宫女的尸体步伐轻缓的走了出来,随后而出的便是弯弯。 弯弯见着阿水,当下拉住了她,摇头道:“驸马刚睡着,公主殿下正在气头上。” 气头上的意思那就是,谁去谁得死。 “南先生呢?”阿水问道。 弯弯还是摇头,“南先生早些时间已经来过此处。” 南如酒是公主殿下手下的第一谋士,公主殿下连南如酒的话也不听哪里会听她们的话,阿水神情凝重,道:“驸马情况究竟如何了。” 提及驸马情况,弯弯将阿水拉到一处无人之地,凑到阿水耳边低声不知说了什么,阿水的神情变得极其微妙,先是怔愣,再是不可置信,最后居然颇有几分无奈和抑郁。 这都是什么情况? “就为了一根头发?”阿水想着驸马那满头发丝,茂密细腻,如同织锦,少一根又能有什么影响,偏生还闹了一夜。 弯弯能理解阿水此刻的心情,拍着阿水的肩,语重心长的说道:“习惯就好,等你从真部回来就知道了。” 阿水深思了片刻,看向弯弯,拍着弯弯的肩诚挚坚定并带有一丝怜悯的说道:“不了,真部比较安全,殿下身边就辛苦你了,我愿意在真部做牛做马一辈子。” 似怕弯弯不信,阿水还也特地补道:“真的。” 弯弯:“……”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