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都市,喧闹的街道。各色的商铺林立两旁,五颜六色的小摊,走街串巷的挑担小贩,响亮的叫卖,嘈杂热闹。各路商品琳琅满目汇聚于此:工艺复杂而精湛的艺术珍品、七彩丝线编织的如霓虹般炫丽夺目的绫罗绸缎、热气蒸腾的美食珍馐、深巷飘香的陈年佳酿……摩肩接踵的各色男女老少和车马来来往往。天未大亮,这座城市早已清醒,人声鼎沸。 天子脚下的晖烈城,是大安朝最大的都市,也是最重要的皇城。 “放手!救命啊!放手......” 来往的行人被这尖叫的女声拉住了脚步,渐渐围过来。 紫衣少女一头乌黑的长发,姣好的面容气得通红。她的手被一只戴着两只翠玉戒指的大手攥着,那只手的主人跟它一样工于装饰,一身绫罗绸缎,连纶巾都流光溢彩,腰上的环佩精致昂贵,随着紫衣少女的挣扎叮当作响。 他油滑地笑道:“你爷爷是帝师又如何?如今混成了什么模样?将来能给你找个什么人?不如随了我,做妾又如何?不照样吃香喝辣!” “放开!”少女挥起另一只手,狠狠扇下,却被他一手抓住,这下他彻底没了耐心,喝道:“闹够了吧!今天跟不跟我走都由不得你!”说罢竟顺势硬将她拖走。 一时间,道路上车水马龙的热闹被少女的尖叫压下,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搭救——那衣着华贵的男子,令人忌惮。 须臾,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手已然解放,而那只装饰精美的手,现在在另一个人手里,紧紧攥着。 那人一双冷峻的深蓝色眼睛,像极了海底的无底洞,平静,深邃而神秘…… “你小子谁啊!”男子眼看好事要黄,怒上心头。 他眼前的少年,一袭青色长袍,身段修长,笔挺却悠然地立在晨光中,绝尘出世。 少年笑着,虽如春日暖阳,那一双深邃的眼睛却透出彻骨的寒意,笑得那泼皮不知是惧是怒,吼道:“你小子给我放手!” “放手?刚刚这位姑娘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你就没照办呢。那我该听你的吗?”少年脸上既没有正义也没有怒火,只有冷酷的嘲笑。 他恼羞成怒:“你小子胆儿挺肥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可是东铭当铺的少东家!”他的狐朋狗友围过来,七嘴八舌:“劝你小子别多管闲事!”“你去问问,东铭当铺的名号,这晖烈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其中一个尤其夸张,双手比划着,跳梁小丑一般嚷嚷:“你再去问问,他邱岚成的名号,和他爹邱东铭的名号,就是衙门里的青天大老爷都得忌惮他们三分!你要是得罪了他们,保管你这辈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邱岚成听了这顿恭维,便酒足饭饱般满足,不可一世的傲慢和仗势凌人的丑陋原形毕现。右手被抓着,就出左手,一把拧起少年的领子,昂首道:“听见没?听见了就麻溜儿给老子滚啊!” “想赶我走的人,真不少......” 少年收敛了笑容,直视邱岚成的眼睛,看得他竟有几分不安,即刻挥出一拳,被少年轻松躲过。再一拳,准头力度一起加大,那少年却不再躲避,飞出一掌,朝他左臂劈去。 邱岚成能听见自己关节碎裂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爆发出极凄惨的哭喊,吓得他的同伙们纷纷向后退缩。 他疼得满地打滚,仍不忘使唤人:“愣着干什么!给我收拾了他!” 混混们忌惮主子,只好硬着头皮上。 哪知那少年看似文弱却有四两拨千斤的功夫。上前一腿撂倒了一个出头鸟,出拳、劈掌、闪避......行云流水打下来,六个大汉每人仅挨了一招,就已倒地不起。 而他却连气都不喘一下,又恢复了他笔挺的站姿,落雁归巢,波澜不惊,好似这一架从未打过。可地上却躺满七个哀嚎连连的汉子。 少年拉着紫衣少女不紧不慢走出了人群,丝毫不在意身后是否有追兵。 深深的巷子里,异常安静,仿佛远离了尘嚣,跟巷子外的闹市划清了界限,只有鸟鸣和树叶的沙沙声,偶尔有人声,从巷子墙外的居宅中传来。 少年拉着少女进了巷子,见没人追赶,方才松了手。 少女惊魂未定,却仍不忘抱个万福——“多谢公子相救……今天若不是公子出手,只怕小女……难逃一劫……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她颤抖的声音如斜风骤雨。 “在下莫天遥。”少年道:“敢问姑娘芳名?为何被他们纠缠?” 少女哭诉道:“小女赵氏雪晴。那羞辱我的男子,是晖烈城最大的当铺,东铭当铺的少东家邱岚成,他父亲就是东铭当铺的主人邱东铭。小女自幼父母双亡,唯有爷爷相依为命。那恶少见我们爷孙无有依靠,便恃强凌弱,屡次上门提亲要纳我为妾,每次都被爷爷赶走。今日我独自外出,怎知他竟当街耍泼,要强拉我回邱府成亲!若不是莫公子出手相救,恐怕此时我已身在炼狱……” 少年试探道:“方才听闻姑娘的爷爷是帝师,既是如此,那泼皮又怎敢如此放肆?” 赵雪晴愤道:“爷爷曾是两朝帝师,但后来年迈退隐,在老宅中办起一个私塾。爷爷素来默默无闻,谢绝权势,久而久之他在人们眼里就只是个教书先生了。这本是爷爷所愿,不料却招来恶人的肆无忌惮!” “原是如此......” 赵雪晴心神渐得安定,抬头看清了眼前的少年。他乌发及腰,两鬓的头发束至脑后垂下,白皙面庞,精致五官,秀美的眉目间,那点儿阳刚之气画龙点睛。青衣飘飘,风度翩翩,他是一个超脱俗世的美少年。只是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依然充满神秘,焕发异样的光芒,或许是他真实身份的唯一表露。 优雅而神秘,还有那异样的感觉……莫天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 赵雪晴糊涂了,糊涂着糊涂着,便红了脸,扭过头去,再不敢看他一眼,只羞涩地问:“不知小女是否有幸邀公子到家中小坐,以谢公子相救之恩。还望公子不要拒绝……” 雪晴端着一壶茶进了茶室,一面沏茶一面道:“原本我们不住这儿,朝廷给过爷爷一栋大宅,但爷爷把它卖了,搬回这里,开了个私塾。”放下茶壶,她柔声道:“公子请用茶,我去请爷爷……” 但少年不是来喝茶的。 趁雪晴离开的功夫,他把这个私塾里里外外细察了一番。 私塾坐落在一条小街市上,是个独门独户的天井小楼,坐北朝南,北边和东西两边各有三层楼房连通,南边朱色大门上的漆黑大匾书着漆金的“启智书院”,虽经历岁月,已有掉色,却一尘不染。 正对着大门的北厢厅堂摆满了桌椅,和一幅至圣先师孔子的巨大挂像。此处正是学堂所在。 还没到时辰,私塾里鸦雀无声,却似可听见平日的朗朗读书声。而现下只有屋檐下的蕨草滴下的露珠,落入院子里的水缸发出的滴答声。 主人在屋中,院落里只有一只小小的白狐上蹿下跳地闹腾,圆滚滚的身子像雪球一样来来回回,眼珠儿机灵地骨碌直转,忽然,机警地盯住西面二楼的茶室。 茶室毫无动静。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随雪晴进来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那老者满鬓白发,却精神抖擞。一身灰色长衣,朴素整洁。双眼炯炯有神,面容既慈祥又有威严在眉间。他拄着一道木拐,走得不快,但步伐稳健,腰板挺直,颇有古士之风。他光是站着,就能叫人肃然起敬。 少年起身作揖,道:“在下莫天遥,见过先生。” 老者抱拳道:“老朽已听雪晴陈述,当下一见,果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少侠。今日之事,多亏少侠相助,老朽感激不尽。”言罢还了一揖。 少年忙将老者扶起,恭敬道:“先生过奖。在下不过举手之劳。先生如此,在下如何担待得起。” 老者称赞道:“能从七个人手中将雪晴救出,少侠武艺精湛,可见一斑。” 少年笑道:“从前跟着师父学过,花拳绣腿而已。” 老者又道:“敢问少侠多大年纪?家住何处?” “在下二十有二,莫家村人。” “少侠家住外地,到晖烈有何缘故?” 少年思虑片刻,叹道:“不瞒先生,在下本应在家温书备考,力求科考及第。无奈家父突逝,家道中落,只好来都城谋生。” “那么现下……” 少年面露窘色:“在下已来晖烈三日……现下……还未谋得一业……近日只能流宿街头……” 老者想了想,说:“少侠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在老朽家中住下,等找到谋生之路再做打算……” “在下哪有白吃白住的道理。” “那么少侠救了雪晴一命,这份恩情,又岂是招待几日能还的?少侠不嫌弃已是万幸。” 少年鞠了一躬:“先生愿助在下于万难之际,在下感激不尽......” 老者正要扶他起来,他又道:“只是,请先生允许我在借住期间,在私塾中教书,否则在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