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国政治开明,民风开放。律例对女子并无什么苛刻地限制,所以傅尚卿直接去药铺看诊并无不对劲的地方,况且她也不太在意这些细节。 经百药铺的女大夫诊断,她确实没什么大碍,只是日后这几天,脚会有些胀痛罢了。 她的脚踝上敷了药,正在消肿,淤紫也在渐渐变淡,至少看上去不可怖。可秀玲仍是不放心,于是那大夫便让傅尚卿每日都来百药铺复诊,换几副膏药贴着。 “不能买着回去贴?”尚卿只觉得这一来一去麻烦的紧。 “这样每日都来,我可根据你的伤情选择合适药效的膏药。其实小姐的伤不要紧的,只是气血不通导致淤肿罢了,回去在饮食上调理便可……” 女大夫说得正肯,可还未说完立马就遭到了秀玲的瞪眼。傅尚卿略懂医理,此时也觉得那女大夫所说的有道理,是秀玲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心急则乱。 然而秀玲看尚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急了。“以前你身子骨好着,不生什么病痛,现自然就觉得没什么要紧的。可摔下马车这等大事,万一要是留下什么病根,那可怎么办?” 她说的太严重了。尚卿尴尬笑笑,一时不好言语,总不能负了她的一片好心。 “既然几位争执不休,不贴膏药,那不如就把这瓶药膏带回去?”这时,一直站在药店柜台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说话了。那人说着便拿出一个青瓷皿交与秀玲,想必那里头装得就是他所谓的药膏。 尚卿疑惑,争执不休?这未免和秀玲一样说的太夸张了,她们哪有在争执? 之前那人都是低着头算账,这会子似乎是弄完了。他眼眶里鼓动的眼珠子,就如同手中拨弄着的算盘一样,甚是骇人。 他说话词不达意,而且发音不是很纯正的中原音调,这引得尚卿多看了几眼,当下,她不由自主地将他与那大夫对比。身材比普通人高大魁梧,面上还留着一撮胡渣,五官骇人,尤其是那双眼。 这相貌…… 秀玲收好那青瓷皿后便扶着傅尚卿离开。可就在两人踏过百药铺的门槛时,那女大夫却叫住了她们,“姑娘,那药膏……”欲言又止。 而那柜台后的人却顺势接话,“二位小姐慢走,那药膏要是不舒服了,记得一定要回来百药铺。” 她再次看向那人。他想表达的意思大概是,那药膏若是用着有过敏反应,记得一定要回百药铺复诊。这是很正常的医嘱,可就是这番话让尚卿觉得古怪变扭。显然那人他不是中原人,可这小小百药铺怎地还请来了外域的能人异士? 一时间脑海里掠过许多信息,可又什么都抓不住。她的目光逡巡在女大夫和那人之间,却又找不出古怪的源头。 “尚卿,咋们走吧,待会儿还得去寻间客栈歇息,你好顺便敷药。可是脚还痛,要我扶着你上马车吗?”秀玲当真是把尚卿照顾得无微不至。 尚卿回神,甩了甩脑袋,也并未再多留意这百药铺,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我不痛,走吧。”她拒绝了秀玲的搀扶。事实上自己感觉良好,如同那大夫说的一样,只感觉有点胀痛,尚还可以行走。 出了百药铺,天色还早,寻客栈落脚的事情不急。 马车上,她撩起车帘,向外探头,打量起了这一世的嘉鸿城。之前,在来时的路上,秀玲忧心尚卿的伤,便命马夫加急赶路。自己也并未细看这街道上的境况。 今日的阳光正好,嘉鸿城在跳跃的光晕下颇有一番别样的韵味,眼前的景色比她前世所见的更为鲜活动人。 忽地,尚卿忆起一件事,她放下帘子,朝缩在那角落里的婢女问道:“你熟悉嘉鸿湖?有多熟悉?” 她需要找一个人。她虽也熟悉嘉鸿,但靠着记忆里零散的信息,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找到。于是她就问了那婢女。 “奴、奴婢也不是很熟悉,就是以前来过嘉鸿湖,所以有些印象。”婢女犹豫了会儿才答。她的声音软弱,此时更是把本就垂着的头埋得更低。 尚卿虽对那婢女不抱很大的希望,但此时多少还是有些失望。想来也是,那婢女呆在京城,对嘉鸿湖不可能很熟悉,也就还记得一个百药铺。 她留在嘉鸿湖,就是想去探究景定十八年的嘉鸿湖事件。要寻找的人便是与那件事情有关联,只是不知要废多少周折才能寻到。 尚卿沉默了许久,忽然叹息。而那婢女偷偷瞄了尚卿一眼,似乎以为她对自己刚才的回答很失望,于是把身子缩得更小,力求降低存在感。 “看见前头的清风客栈了吗?就停那儿。”她吩咐道。 马夫会意,他把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可那原本很安静地婢女,此时却忽然急着下车。她俯身趴在地上,而她趴的地方,恰好是尚卿准备落脚的地方。 尚卿纳闷了会儿才明白过来。那婢女比尚卿也大不了多少,此时她趴在地上的身子还隐隐颤抖,这让尚卿忽感脑仁有点不够用。 自己并没有任何不待见她的意思,既然留了她,那么就绝不会苛刻她。尚卿虽在京城的名声不大好,行事地作风素来独特,但并不喜欢那般有辱尊严的一套。 身后的秀玲也愣了,但立马回神,先尚卿一步说话,“哎,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可那婢女就像没听到秀玲的话似得。 尚卿理了理衣袖,这是不耐烦的表现。她现在脚踝还未痊愈,无法跳着走,不然都懒得理会,直接跳过她的身子,往客栈里走得了。 “我有叫你这么做了么?莫不是被王氏欺压惯了,奴性不改?” “小姐……” 婢女颤动着身子,眼里含泪,神情畏惧却又感激,里头似乎还藏着几分别样的情绪。她的神态落在尚卿眼里,尤其是那俯首准备磕头的姿势,尚卿总觉得自己会折寿。 “行了,赶紧起来,这事要做也该要马夫来做,你凑个什么劲。” 那马夫听此话有一瞬间惊慌,正准备准备下跪,但被秀玲一个眼神制止。婢女忙不迭的起身,眼神里的感激很明显。这时尚卿落地,她准备上前去扶着,但立马察觉到自己刚在趴在地上,身子已经被弄·脏了,于是尴尬地僵在原地。 马夫和婢女的反应落在尚卿眼里,她烦躁地扒拉着袖子,想说教两句,可张口之后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叫秀玲随自己去订房。而秀玲走时示意那婢女跟上,马夫则跟着店小二去安放马车。 婢女太软弱。在此之前,她虽为了自己反抗过王氏,选择寻求自己的庇护,但有些观念已根深蒂固,便理所当然地摆露出一副卑微的姿态。 不过,说到底,也还是因为出身,若尚卿自己不是生在将军府,而是在京城某个旮旯里,想必结局也大同小异。 可尚卿也并不是没有体会过人下人的滋味。死前的那半年里,她的生活极为窘困,颠沛流离,受尽冷眼,睡过这嘉鸿城最破烂的地方,连温饱都成问题…… 尚卿揉了揉眉心,虑过前世那些惨淡记忆。 她忽然问秀玲,“你身上的银两可带足够了,听说这嘉鸿湖最不缺的就是吃和玩。” “放心,临走之前,庄主夫人又塞了我许多银票,足够你吃喝玩乐的。我还以为你来嘉鸿湖是有事情,原来就是来玩儿的啊。”秀玲话里多有打趣尚卿的意思。 此前,尚卿在扬州灵钧山庄拜师。庄主夫人与尚卿的母亲是姊妹,对她极其宠爱。尚卿临走时,她生怕将军府燕氏的人欺负尚卿,于是又多塞了许多银子。 尚卿“噗嗤~”一声笑了,“哪里?我分明是说来赏景,顺便玩玩,你莫要曲解了我的意思。” “你说的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区别可大了……” 两人贫嘴打闹已成习惯,时常能把个无聊的话题扯上一天。而尚卿的心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忆起前世所带来的愁绪也在顷刻间消散。 她上楼梯时,抑制不住好心情,还下意识蹦哒了起来,一副十足的少女姿态。 “诶,你小心点,别感觉不到痛,就不当回事儿。”秀玲赶忙拉住尚卿,生怕她出事,“先回房敷药。你要还这么折腾下去,我就再也都不理你了。”说着还哼了两声。 秀玲是被尚卿的母亲抚养长大,如今杨氏去世,她就把恩报在了尚卿身上。 “好啦,我不折腾了,你可千万别不理我。” 尚卿笑得眉眼如画,心里似是被暖阳包裹,行走起来裙带都飘着风。有多久没这般开心了?半年?又或者是更久,有四年之久。 前世,她活了十九个年头。而四年前十五岁,豆蔻年华恰是嫁人时候,她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会与夫君相濡以沫、美满一生,可希望终抵不过现实惨淡。若要细算,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便再未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