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燃了熏香,清新淡雅,其中有灵猎的成分。灵猎香有镇心安神之效,有助于傅尚卿苏醒。 巳时至未时,颜墨一直守着傅尚卿,午间也未曾进食。而她昏迷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堪堪有转醒的迹象。 尚卿醒来后,只觉得胸口沉闷,腹中更是难受。颜墨递给她一碗药,“赤芝解胸胃郁结,使人神志清明。” 然而,她腹中难受,霎时一阵呕吐感袭来,她趴到床边就开始干呕。而手中的药被举在半空,颤颤巍巍地,随时都有打翻的可能。 “糟蹋东西!!” 那灵猎香和赤芝都是十分珍贵的药材。颜墨端走了她手中的药,却并未理会她的干呕难受。若按照师兄妹两人在灵钧山庄惯有的相处模式,那颜墨接下来会骂傅尚卿这般难受是活该。 但此时,他动了动嘴唇,却是没再说什么。向来活蹦乱跳地傅尚卿,乍然变得如此虚弱,倒让他有些不习惯。 他拍了拍尚卿的背,安抚,“喝完药就没事了。” 喝药之后,她又在床上躺了会儿,面上的血色才渐渐恢复过来。 好半晌,“师兄,我有点渴。”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那疑似丁香的毒几乎折腾掉了她半条命。 这厢方久不住人,虽有打理,但并没有备茶水。颜墨睨了她一眼,见她蹙眉难受的表情不似作假,于是很罕见地,耐着性子温声道:“你先躺着,我去外头拿水。” “师兄,我还饿的很。” 昨晚到现在,米粒未食,只怕之前的昏迷还有饿昏了的成分。 “师兄,你怎么会在本草堂?你能弄只烧鹅来么?没有烧鹅,来只烧鸡也行。再这么饿下去,我怕是又要昏倒了。” 她昨晚没什么食欲,便坐在那儿看秀玲把整只烧鹅吞进了肚子,这会儿想起来,肠子都悔青了。 尚卿正躺在床上,帘帐挡了她的视线。她一想到那只烧鹅,就饿得慌。师兄没有答自己的话,也不知他听清楚了没。 “师兄,你快去吧,不用担心我……”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你继续说。” 她拨开帘帐的动作僵住,只见师兄双手抱胸,他那眼神恨不得活刮了自己。 “怎么不说了?给你几分颜色,你倒还开启了染坊。”他又折回了床边,“你找我何事?说完赶紧走人,省得碍眼。” 她翻了翻白眼。那拿乔的性子又发作了。“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那你来我这本草堂作甚?” “这本草堂是你的?” 颜墨懒得同她解释。尚卿的气色恢复了,精神也还不错,于是他转身去熄了香炉。那灵猎多点无益。 厢房外,楚澜推门的手忽然停下,片刻后就离开了。只是他眼中的那团黑雾浓郁,越发深不可测。 傅尚卿与颜墨说起了那药膏一事。有三师兄在,她就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带来的那木匣子呢?” “焚了。” “你怎么能……”焚了它。 她看着师兄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于是很自觉得把最后三个字咽了回去。 颜墨的确是医毒双绝,但他更毒舌,尤其是在他擅长的领域。有些年少时本该忘却的记忆,此时忽然窜了出来,傅尚卿只觉得头皮发麻。 “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早就察觉那药膏有毒了。” 她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完后,只见颜墨勾起嘴角,那表情略带讽刺,她瞬间感觉自己所学的医毒知识,在他眼里碎成了渣滓。 “亏师娘还说你有天赋,她养的那条狗都比你强。” 师娘那只狗的嗅觉记忆经过专门训练。但这不能怪傅尚卿,是师娘夸大其词了,她只是对研究毒·药有些兴趣。 “哟呵,这会子指不定在心里骂我?” 你还真冤枉了,要骂人,她傅尚卿不会在心里骂! “没有,我绝对没有骂师兄的意思,只是打心底里服气你比那条狗还强。” 她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地纠正师兄的话。“师兄你可是医毒双绝啊,能不比一条狗强吗?” 颜墨对傅尚卿刮目相看,咋舌,“不错啊,半个月不见,其它本事没有,这耍嘴皮子的本事倒是长得飞快。” “过奖过奖,还是师兄教得好。”她皮笑肉不笑。 …… 两人礼尚往来一番,已是常事,而两人的相处方式也莫过于如此。 说实话,耍嘴皮子是一回事,但她对三师兄确实是打心底里崇拜。颜墨江湖上医毒双绝的名声,并非浪得虚名。她虽和他师出同门,但差距绝不止十万八千里。 之后,两人谈起了正事,颜墨对尚卿的毒舌也稍微收敛了些,但脸上仍旧写着五个字“恨铁不成钢”。而她躺在床上,白眼直翻,你大爷的!!! “那气味疑似丁香的毒,名叫倭傀。倭傀是产自于西域的一种毒,中原极少见;久处之,令人产生幻觉。特别是女子,心思敏感,极亦受这种东西的蛊惑。” “会产生什么幻觉?” “你问我?呆在这气味里,超过六个时辰便会出现幻觉,你难道没有一丝感觉?” 她仔细回忆。自那日在馄饨摊,她错把那男子的背影看前世夫君楚澜后,就频频出现这种状况。甚至今个儿昏迷前,她还将师兄看成了楚澜。 “相思的幻觉?” “你倒活得挺明白的?” 他这话的言外之意无非是傅尚卿身为女子,该有的端庄矜持却一点都没有。她耸肩。前世,这话听多了,她只觉得无所谓。自己活得确实很明白,毕竟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幻觉应当是女子在照铜镜时才会产生,越照就越发觉得自己丑,倒不是她把自己看丑了,而是随着中毒的不断加深,产生一种畸形的审美。这毒的“倭傀”之名便是如此来的,古书上也曾记在它为“相由心生”。” “倭傀”的本意即为丑女。 “正常的幻觉应当是如此,但保不准中毒之人中出现几个异类。一般中毒越深,脑海里的想法就越异常。轻则自杀,重则割脸,因为她或许觉得无脸才是最美的。” 颜墨说出的话重若千斤,但面上表情却是一贯的冷笑。尚卿沉默了许久,她始终未能想明白百药铺给她下毒的意图何在。 “这药是从百药铺买来的。哦,对了,药铺里有个外域人。” “那些来自西域,但这并不值得好奇。近几年来大炎与西域小国互通商贸,交往愈发频繁起来。这其中不乏混进来一些乌合之众。” “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颜墨忽然叹气,“百药铺一事牵扯太多,你只要知道此事不是针对你就可,其它事你还是少知道的为妙。” “那是针对何人?” 她看着师兄,想从他神情中寻出几丝不一样的地方,然而却是徒劳。 “不该你知道的,你就别问。话说你不会京,反而呆在嘉鸿湖做什么?” 师兄岔开话题倒是让尚卿愣住了。显然,他并不想告诉自己。 许久之后,“不是该你知道的,切记莫问。” 尚卿把他的话又说回去了,皮笑肉不笑。 “哪些事不该我知道?万一要是我被那毒·药倭傀毒没了怎么办?” “我去取药,帮你醒脑。”颜墨冷笑,说着就往外头走,走之前还提醒了一句,“不过嘉鸿湖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要无事就赶紧回京。” 他刻意回避,尚卿有心再问也是徒劳。片刻后,他取了药回来,又给尚卿诊了脉,这才确认她真的没事。 “这天色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她在外头呆了一天,要还不回去秀玲又该担心了。不过…… 尚卿出了厢房后,颜墨就搭着她的肩,往前堂走去。她素来爱穿男袍瞎混,今日穿的是一件云纹白袍。两人衣袍颜色相近,远远观之好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不过,师兄扣着自己肩膀,硬将自己往前堂拖,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难不成我还说,下次再来?就你这病来治,我本草堂也舍不得糟蹋药。” 师兄一直将她送上马车,临走前再次嘱咐她尽快回京。然而寻人的事情还没有进展,如今又出了百药铺一事,她是不可能走的。于是面上敷衍师兄,表示自己知道了。 马车还没走多远,尚卿掀开车帘回望了本草堂一眼,却发现师兄早已关了门。霎时,她的手抓紧了药包。 她虽与颜墨性情相投、十分亲呢,但说实话,师兄的身份是个谜,她压根就不知道他的底细,仅仅只是猜测他是江湖中人。而师兄也从未透露过。 本草堂是他的,尚卿虽好奇,但他无意提及自己的身份,她也就很识趣地不再过问。百药铺一事,师兄只字不提,还刻意避开,却让她越发想了解此事。 近来发生的事,似乎都透露着不寻常,嘉鸿湖也并不像表面上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