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十月,最是闲庭漫步游赏菊花的好时候。京城勋贵陆国公府就老太君诞辰这日,开席宴请各家,品茶赏菊好不热闹。 巳时未过,诸多宾客已光临府上。 两顶精巧华贵的四人小轿缓缓而至,前头那顶墨绿的小轿率先停下,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眉眼清俊,颇有气度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冰肌娥眉的美貌妇人。 随后而至的另一顶小轿则是嫩绿缎帏、红缨相缀,平添一分俏丽之感。而从轿上下来的人,也正与这份俏丽相衬。 只见她梳了个双平髻,头戴八宝攒珠花,一身丁香碎花锦袄,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稚龄,却眉目精致已可预见将来的绝色之姿。 一旁的丫鬟牵着她,款步走至年轻妇人身边,三人这才一同被国公府恭候多时的仆人迎了进去。 迎入内院,女眷照例去后厅歇息,男子则被引到大堂交际应酬。 小厮毕恭毕敬地在前头带路,年轻妇人见自家闺女打入府起便四下张望,好似在焦急地找寻着什么,不由关切问道:“仙仙,你在看甚?” 沈绮仙仰头答:“娘,国公府可真大。” 梁氏笑了笑:“去年你还去过皇宫,那里可不比国公府还要富丽堂皇?怎么不见你惊讶,这回倒是感叹起来了。” 沈绮仙自知说漏嘴了,忙俏皮地吐了吐舌,牵住梁氏的手撒着娇将此事揭过去了。 其实她并非惊讶于国公府太大,而是担心自己见不到陆锦焱,在《穿越者造反手册》中,陆锦焱被穿越是在他十一岁那年,而如今他应该只有十岁,还是那个懦弱卑微的原身。 依书中描述,原身是因跳入湖中自尽才被穿越者借尸还魂的,如果她现在就能见到真正的陆锦焱,提醒他别做傻事,或许就可以阻止被穿越事件发生。 如此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斗败那个穿越者,当然是她最期望得到的结果。 偌大的庭院七转八弯,走过穿堂,沈家两母女终于来到接待女眷的厅堂。 此时堂内已坐满了人,上座的三个妇人见她们到来,皆站起身来迎接。梁氏也立即笑着迎上去。 “老太君快请坐,您德高望重又是寿星,还是让晚辈携小女来拜见您吧。”她说着牵沈绮仙到跟前来,“仙仙,快给老太君拜寿。” 两世为人的沈绮仙自然相当得力,抱着小拳头恭恭敬敬向陆老太君做了个揖:“晚辈恭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嗓音脆软、口齿清晰,立时便引起在座众人的注意,渐渐有人议论:“这就是沈家那个假做儿子养的闺女?听说她出生时身子不大康健的,没想到都这般大了,模样还生得如此好,当真有福气。” 坐下人的议论声落入陆老太君的耳中,她却是个年老眼花的,但又极疼爱小辈,特别是模样好的女孩儿,遂拉过沈绮仙的手,细细打量她。 “沈家丫头这模样生得真真好。” 陆国公夫人立即在旁边搭腔:“可不是么,小小年纪就生得这般明眸皓齿了,将来长大了可还得了。” 她道完就偏头看向另一位夫人。 那是陆府二爷的嫡妻刘氏,虽没袭爵,但仍在朝廷中任了个有实权的兵部侍郎,再观二夫人相貌气度皆是不凡,一看就是在家中说得上话的。相较之下新国公夫人就有些小家子气了,明明是长嫂却反过来要去恭维着弟妹似的。 陆二夫人果真不接她的话,而老太君也不甚买账,仍看着沈绮仙一脸慈笑。 梁氏见状,哪能不明白这大户人家宅院里的水深火热,若国公夫人借此机会重提亲事,她仙仙嫁入这样复杂的人家还不受人欺负?由此生出后怕来,忙拉着沈绮仙行礼告退了。 两母女退入席间,寻了一处落座,与她们相邻的恰巧是谢家女眷,沈绮仙的闺中好友谢苏娥也在其中。着一身桃粉小袄裙,将将抽条的年纪,虽不比沈绮仙五官精致,但已有少女的婀娜之姿。 她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仙仙妹妹。” 沈绮仙也冲她展颜一笑:“苏娥姐姐,好久不见啊。” 两个久别重逢的小姐妹就这么凑拢一堆聊起来,聊了没多久就开宴了,美味佳肴皆呈上桌,勾起沈绮仙的馋虫,也不管什么陆锦焱陆锦涣了,先将自己肚子填饱了再说。 待沈绮仙吃饱了,谢苏娥还在细嚼慢咽,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入堂内,向老太君道:“老太君,二皇子驾临府上,来给您拜寿了!” 席间一阵惊讶,陆老太君也是精神一振,他陆国公府虽世代勋贵,但向来没有皇子大驾拜寿的恩赐,这回当真是蓬荜生辉了。 “二皇子大驾光临,真是折煞老身了,贵人现如今在何处?老身还是要前去拜见拜见的。” 那小厮答道:“二皇子如今被迎进正厅了,老太君随奴才一道去吧。” 陆老太君随即起身,向在座女眷告了辞,才由两个儿媳搀扶着出去。 “想不到陆老太君这么大的面子,连皇子都亲自来拜寿了。”谢家夫人同梁氏小声交流道。 梁氏点点头,不多言。 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二皇子不惜亲自驾临与臣子交好,其目的不难猜测。 由此又不得不感叹:二皇子朱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在她看来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居然就懂得拉拢大臣为自己将来做打算了,皇权之上的勾心斗角当真可怕…… 她们大人这边各怀心思,沈绮仙那边的小女娃们也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谢苏娥观察到四周年纪稍大点的少女都面含春色,心思成熟的她也猜到几分端倪,悄声问沈绮仙:“仙仙,你可见过二皇子?” 当然见过!沈绮仙差点脱口而出。 上辈子她爹被陷害病死囹圄,她还曾去跟朱詹求过情。朱詹瞧着为人亲切,实则是个笑面虎,打打太极便将她唬走了。后来陆锦焱知晓了这事,还同她冷战了好几日。 那时她并不知晓朱詹就是陷害她沈家的主谋,直到看了原书才明白此人蛇蝎之心,更加对他生不出好感来。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年纪小不记事,现在重来一遍才发现,原来朱詹在这时已经打起同陆国公拉帮结派的主意了。 她怎么能让此人如意? 打定主意,沈绮仙忽地捂住肚子,佯装腹痛,压低声音同身旁的谢苏娥道:“苏娥姐姐,我今日出府时偷吃了几个蜜桃,现在有点闹肚子了,我偷偷溜去茅房,你可别跟我娘说啊。” 谢苏娥瞪大了眼睛连忙点头:“好,你叫上你的丫头一并去吧,若是严重了还可照应一二。” 沈绮仙冲她笑了笑,和同桌几人打了招呼便退出去了,好在她人小不惹眼,从人群中穿过也没引起谁的注意。 灵泷是跟着来了的,还有一个国公府里的丫鬟,领着她们穿过抄手走廊,转了好几个弯才来到茅房。 大户人家的茅房还是有所不同的,洁净整洁,外头还有一片花园。 沈绮仙观察了一下四周,思考着待会儿如何打发掉灵泷,好跑到别院去,便佯装羞涩地对灵泷和那带路丫鬟道:“灵泷姑姑,你同这位姐姐离茅房远一点吧,我怕羞。” 灵泷好笑道:“奴婢是伺候姑娘长大的,您还害什么羞?况国公府地形复杂,离您远了您迷路了可如何是好……”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沈绮仙推搡着到前头去:“不会的不会的,待会儿我出来看不见你们,我会大声叫你的。” 灵泷拿她没办法,只得带着那小丫鬟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去了,虽则到了亭子里,还是能一眼望见茅房这边的光景,她时不时还要站起来给沈绮仙盯梢。 沈绮仙进了茅房,将门留了一道缝,从缝中观察亭子里的情形,见灵泷与那丫鬟闲聊起来,就趁她转头之际,咻地溜出茅房,将门关上,而后猫着腰窜入旁边的花丛中。 这灌木丛将将可以遮挡她的身躯,因是金秋十月,花田里的金菊开得异常烂漫。沈绮仙钻过花丛,从另一条路冒出头来。 抖了抖身上的菊花瓣,左顾右盼见四周无人,才将怀里藏着的手机掏了出来。 昨日她将《穿越者造反手册》通篇阅读了一遍,特地将陆锦焱如今所住的院所记了下来,按书上所说,他今日会被奴仆锁在屋内,而后饿晕过去。醒来之后找陆国公诉苦却反被斥责了一通,这一事件为他后来跳水自尽埋下了因果。 若沈绮仙能够将他救出来,说不定陆锦焱就不会想不开去自尽了。 打定主意,沈绮仙朝宴厅相反的方向走去,原著中并没有详细描述过陆宅的地形,只略微提到陆锦焱所住的韶光院与赏鱼亭相隔不远,她只要向国公府小厮打听到赏鱼亭的位置势必能摸索到韶光院去。 从花丛出来,走上一条卵石小道,没走多久便听前头拐弯处传来说话声。 “小公子,听闻前头二皇子驾临府上了,您可要前去?”是一个小厮的声音。 过了半响,他主子却只低低地嗯了一声,并不多言,但单凭这一个字还是可以判断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沈绮仙停在原地,果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从洞门穿过,走到另一条路上去。 高的那个一身奴仆打扮,一看便是方才问话的小厮,而矮的那个则着一身玄青色锦袍,左手负在身后,颇有点少年老成的架势。 沈绮仙盯着那道身影,总觉得有几分眼熟,而这大宅内被叫小公子的且还能肆意走动的应该没几个。 她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跟上去。 然而前头的人虽只是个稚龄少年,步子却迈得极快,沈绮仙短手短脚地压根追不上,眼看着就要跟丢,她索性停了下来,猛掐一下自己胳膊上的嫩肉,眸里就跟着渗出泪来。 “娘亲,娘亲你在哪儿?”沈绮仙佯装成迷路的样子,一边抽泣着,一边跑上前去。 前头的人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为使自己显得更可怜些,快要跑到主仆二人跟前时,她故意拐了拐脚,装作不慎跌落下去。 正巧摔在那小公子的脚下,随着那双上好的贡缎锦靴看上去,撞进他平静无波的黑眸里。 不知为何,沈绮仙竟被瞧得一憷,好像方才耍的小心机都被眼前人看穿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