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是一抹亮眼的火红。 如血的夕阳垂地,环绕的云潮浩荡着,翻滚着,汹涌着,咆哮着,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凶虎扑啸而来,让大地一片碎红。 血云红,则不祥。 这样的盛景只在百年之前曾出现过。 “要变天了。”有人叹息。 不,已经变天了。 大地之上,所有人仰望天空,都被那片肃杀震撼,万千血云奔腾而过,浩荡万里,他们微微战栗起来,粼粼的水面泛着血光,广袤的平原上一片荒凉,只有尽头传来滚滚硝烟,杀气磅礴。 “杀——!” * 云泽渡 贺归阁 “砰!” 鹤越撞破门,刚想冲进内室就被门框绊了一跤,一下子跌坐在地,腰间佩着的允横剑一下子滑了出去,黯淡的血从剑尖滴落,地上很快浸出一片血红。 顾不得什么,鹤越高声大叫着,“阿姐!阿姐!”他神情惊恐,怀里紧紧搂着一团血红色的东西,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只依稀瞧出似乎是个人的轮廓,只有血色最深的地方微微起伏着,才能知道这个人还活着。 居延聿无力的躺在鹤越怀里,哪怕是刚才那一跤都没什么反应,已经昏死过去,鹤越紧紧的搂住他一直没放手,叫完了立马就像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跪在地板上也不起身,只把脸紧贴在居延聿被血染的红的发黑的脸上,双目无神,喃喃念着什么。 “……阿聿……阿聿……坚持住,我们到云泽渡了……阿姐一定能救你的……你说句话啊!……别睡觉了……”鹤越泣不成声。 “亭之!你们究竟跑哪里去了!你难道不知道门派那边……”鹤折枝听见声响,又闻见血腥味,顾不了落霞城的战况,立马从内室急匆匆的跑出来,晶莹剔透的琉璃帘子被撩的哗哗作响,翠玉叮当。 但见,鹤越跪在地上,怀里似乎搂着什么,血流了满地。 见她出来,立刻焦急道:“阿姐!” 当机立断,鹤折枝深吸一口气:“进来!” 转身摔帘又怒气冲冲的进去了。 鹤越紧随其后。 * “你们到底去哪了!阿聿究竟怎会回事!还有你……”鹤折枝怒极反笑,“你知道所有人找你都快找疯了吗?!大战在即,你要是被门派的人抓住了,你让我怎么办!”语毕,便把手里半口没喝的茶杯狠狠拍在桌子上。 茶叶四溅。 阿姐是真的气狠了。 鹤越后知后觉的想。 鹤越终于把注意力从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居延聿身上分了一丝来自己身上。 “……是我……莽撞了……我,应该告知阿姐再去救阿聿的……”鹤越低着头,嗫嚅答道。 只是仍然怔怔的看着居延聿,“阿姐,阿聿他……” 要……死了吗? 那么多血。 他明明用了最快的速度去救他,他受了那么多伤,明明平时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也会蜷着身子,缩在他的怀里,轻轻的呼痛。 那个骄傲的居延聿,宁死不屈的居延聿,就要死了。 鹤折枝反问,“如果他死了,你又该如何?” 我该如何…… 鹤越浑浑噩噩的想,只觉悲从心来,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什么,他想反驳鹤折枝,说阿姐,鹤家不是医修世家吗?阿姐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救不了阿聿可是他又猛然想起历代鹤家家主是不修医,专修剑的,阿姐确实救不了人,如此这般,鹤越嘴巴竟哑了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鹤折枝瞧着鹤越那呆愣愣的样子,心下叹息,索性别过了头不再看他,道:“你先走吧。”语气里说不出的疲倦与烦恼。 鹤越像块木头桩子,没动。 鹤折枝:“我会救他的。” 拼尽全力,为了你,为了云泽渡,哪怕命都豁出去了,也要给你救回来。 * “心软,懦弱,偏执,太蠢,莽撞,天赋也差,又没有主见,一颗心全部放在居延家的那个小子身上……”帘子被撞开,一片脆响,鹤折枝听的直皱眉头,“云泽渡交给他你真的放心” 一只浑身雪白,威风凛凛的白色老虎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不耐烦的把长长的琉璃坠子从身上扔开,口吐人言,端的是十足十的嫌弃嘲讽。 “……亭之是个好孩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差至于那些缺点……”鹤折枝原先是皱着眉头的,现在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总能改的。好歹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嘴怎么也那么毒今天吃炮仗啦?” 团子:“哼!小屁孩一个!” 威风凛凛的白色老虎走过来,在鹤折枝身边蹲下,鹤折枝揉了揉它的头,从桌子上端了盘绿豆糕给它。 过了一会儿,鹤折枝才开口说话。 鹤折枝垂下眼帘,道:“战况怎么了” “落霞城要守不住了。”团子又咬一口绿豆糕,在满嘴的清新豆香里,努力把口腔里的血腥味压下去。 何止紧紧是守不住 有渡海都被染成了红色。 漫天的厮杀血雾,若把躺在地上的残肢断体全部挪到一处,密密麻麻的可以堆成百丈高,落霞山崖都被横天的剑气斩断,跌落进有渡海内,溅起的海浪何止百尺,不知又有多少修士被压进海内,又有多少城镇村庄被殃及。 殍尸千里,满目疮痍,都不足以形容。 鹤折枝浑身颤了颤,闭了眼,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想笑一个安慰团子,可是笑不出来,眼眶也干干的,连泪也流不出。 指甲直接掐进了手掌,有淡淡的血腥味,团子掰开她自虐的手,把头靠了进去。 鹤折枝哑声道:“不能再往后退了。” 落霞城背后便是平旷无际的云泽渡,根本再也没有什么地势险峻的地方可以阻止门派前进的步伐了,何况云泽渡多水,湖泊星罗,水网密布,哪怕那些门派修士不主动出手,只要再斩断几座山崖扔进有渡海,咆哮的海水也能把云泽渡淹灭。 鹤折枝几乎能想到那些平凡的普通的人在灭世之威下,痛哭流涕惊慌失措痛苦咒骂的样子。 往日带给他们平安的云泽渡,终于成为了他们的催命符。 世家门派,不死不休。 鹤折枝平静道:“召集所有修士吧。” 是时候做出了断了。 那只靠在鹤折枝身上,威风凛凛的白虎沉默起来,也没动。 “你……真的决定了?”它问。 鹤折枝:“我是鹤家家主。” 云泽渡是她一辈子的责任。 “……那个居延家的小鬼呢?” “他的伤太重,我救不了他。”鹤折枝盯着平静的茶面,水里茶叶翻飞着,旋转着,可最后还是缓缓停下,静静躺在杯底。 像极了她的心。 “亭之他总要长大的,我之前把他保护的太好了,把他养成这个性子,不过我总以为我能护他一辈子,可现在却没想到竟是害了他,只好临阵磨枪,在我走后让他不至于太过仓促,幸好亭之听话,也很认真,只是……” 鹤折枝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孩子竟把压力全部藏起来了,半分不让我瞧见让我担心。可是阿聿一出事就立马跑去救他,还救出来了,居延家的人都没救成呢……” “或许当初我就不该把他送去居延家。” 团子:“如果他死了……” 鹤折枝面色无悲无喜,语气波澜不惊:“如果他死了,亭之估计要疯了吧。” “可是他还是得继续活着,好好的活着,因为他不仅仅只是他自己,他还有云泽渡。” “谁都能拒绝承担,只有他不能拒绝。” 鹤折枝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 团子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眼睛涩涩的,想起了从前。 恍如隔世。 它站起身,不去看鹤折枝,沉默的出了门。 这次不管琉璃珠子吵的有多响,它都不再说话了。 背影萧条。 屋内,鹤折枝只静静坐着,不说话,一只洁白的赤顶羽鹤飞了进来,收了翅,依偎在她身旁。 “上善,我连云泽渡都救不了,我又怎么救得了阿聿呢?” 鹤折枝轻声道,只是细微的低泣声,幽幽切切。 “他们以为我无所不能,可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直至月色降临,她融进了那片亘古的黑暗里。 不再言语。 * 云顶楼里,鹤越执着笔,迟迟未动,眼望着东南,似乎透过重重书壁,看见了什么。 白色的宣纸上墨迹深深。 * 门内重影绰绰,苍蓝的道袍染血,主人无知无觉。 黑夜静悄悄的。 居延聿躺在床上,眉目安然。 威风凛凛的白虎在林间腾越,绣着鹤纹的白衫也在林间若隐若现。 只有一声声渺远的鹤鸣。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