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啊……”星月低喃着,目光却飘到了那人身后,刘季见状,轻轻一笑,道:“姑娘不必找了,子房被我支走了。” “你想多了,”星月回神,转身向屋内走去,“怎么赌?” 刘季跟着她进来,四处看了看,不知为何,他突然轻笑一声,低声喃喃道:“院子便罢了,没想到子房竟把自己的屋子也让出来了……” 他这一笑很是突兀,再加上后面的话声音太小,星月有些莫名其妙,只好回头问道:“你笑什么?” 刘季轻咳一声,收住笑,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没什么,不如,就比大小如何?” 星月颔首,虽然仍然对刚才那人的神情有些好奇,但也懒得再问,于是便翻过了那一页。 顿了顿,她又问道:“赌什么?” 刘季一愣,“竟不是赌钱吗?” “那多俗气,况且你一个堂堂的武安侯还差那点钱吗?”星月一摆手,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道,“不若就赌一个约定吧。” “约定?” 星月点头,坐在案桌旁,“唔,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件事,不违背道德伦常。” 刘季微一思索,便点头应允。 半刻钟后 “哎呀,我输了。” 刘季皱着眉,无奈的道,不过说到底脸上并没什么丧气的表情,似乎一点都没有将星月即将提出的条件放在心上。 他抬头望向对面,笑眯眯的道:“所以,姑娘想要让我做什么呢?” 似乎除了最先称呼的一句“星月大人”,这人就再没唤过这个名字,一直如以前一般,称呼她为“白芷姑娘”。 不过误会解开之后,星月倒是对他人怎么称呼自己觉得无所谓了。 她歪头想了半天,脑海中出现的一个个想法都被她逐一否决了。 让盖聂解开她的内力? ——既然张良说他管不了盖聂,刘季和盖聂更没有交情了,又怎么可能做到! 给她钱让她成为富豪? ——不是刚说完不赌钱,这要是提出来不就打脸了吗! 为将来的自己求一个免死金牌? ——等他称王仍需好久,谁知自己能不能等到呢,更何况自己也不定会犯事要被处死啊! 最终,她不得不放弃思考,无奈摊手:“暂时没想好,先欠着吧。” 但不可否认,方才一瞬间,她心中确实有“不让刘季为张良和那个水姑娘赐婚”的想法,只是临出口之际,被她生生忍住了。 她哪有什么立场呢? “啊……看来今后的每日我都要提心吊胆了。”刘季苦笑道,“没想到最后一场赌,仍是输。” “最后一场?”星月挑眉,“不见得吧。” 刘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反问道:“不知白芷姑娘此话怎讲?” 星月道:“人的一生啊,无时无刻不在赌,武安侯攻下砀郡的做法难道不是一场赌?” 赌项梁是否会援助。 赌赢了,便攻下丰邑,大获全胜;输了,便停滞不前,功亏一篑。 就连如今刘季的甘居人下也是一场豪赌。 幼鸟在雄狮身下小心得壮大羽翼,只盼望有一天能振翅高飞,将雄狮甩在身后。但在达到那一天之前,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星月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毕竟太过聪明还爱显摆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所以啊,真正的结果在不久的将来,而非现在,你说呢,武安侯?” 刘季一直微笑着看着她,直到此刻,终于放声大笑,边笑边道:“姑娘不愧是子房的师妹,当真是蕙质兰心啊。” 星月勾唇一笑,十分谦虚得道:“过奖。” 但内心却想:我算什么蕙质兰心,顶多会耍点嘴皮子罢了,你那是不知道我荀爷爷,掌门师兄和颜师兄,各个都是出口成章,博学渊博之人,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那才叫厉害呢。 想着想着,她又难过起来。 若小圣贤庄还在,那些人,必定会成为一方圣贤吧。 “……白芷姑娘。” 那人的呼唤立刻让她回神。 刘季站起身,道:“今日来此,收获颇多,如今天色已晚,我便告辞了。” 星月不动,客气得道:“武安侯慢走,不送。” 刘季也不在意,转身,抛着两颗骰子就走远了。 星月看着那个背影,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初见时那人潇洒风流的笑容。 那样的人,最终也会被权利的欲望浸染,而变成……残害忠良的帝王吗 真是……无法想象。 不过那人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与她倒也无甚关系,她如今要做的,只能是等着阴阳家来人帮她解开内力了,不然,以张良的安排,她怕是连这个武安侯府都出不去。 —— 由于当时星月的打岔,张安终究还是被留了下来,此时,正随着张良一边朝端木蓉的地方走着,一边报告咸阳发生的巨变。 “看来赵高按捺不住了,那些朝臣怎么说?” 张安低着头跟在张良身后,恭敬道:“没听见有什么反对的声音,或许有,但都是敢怒不敢言。” 张良似乎冷笑了一声,但声音极轻,正在张安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的时候,那人问道:“章邯呢?” 张安答道:“仍在修建阿房宫。” “怪不得,”张良手中摩挲着一枚莹绿色玉佩,笑道,“赵高此举,定会使人心不稳。” 张安迟疑一瞬,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是想……拉拢章邯?” 张良摇头,“章邯是个忠臣,虽然是愚忠,但也证明此人不可收为己用。倒是他的下属中,有一个识时务之人。” 张安正欲追问此人身份,抬头的余光中却瞥见了前方立着的一个倩影,于是立刻闭上了嘴。 张良当然也看到了,他立刻端起了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朝那人略有歉意的笑了笑,道:“十分抱歉,回来匆忙,一直没能顾得上姑娘。” 被唤作“水姑娘”的人一身清透淡雅的绿,身形窈窕,肤白貌美,小巧的鹅蛋脸上一点朱唇,一看就曾是大门大户出来的小姐。 那人一见张良,脸就先红了几分,但依旧路数周到的福了身,轻声道:“不打紧的,张先生……唤小女钰淑就好。” 站在最后的张安先是呆了,而后却有些不屑的想道:哪有小姐一见面就让不熟悉的男子唤自己名字的,这礼数还没有小师姐做的好呢! 张良的笑容不变,但语气却莫名带了几分疏离,“抱歉,子房遵循儒家礼数多年,礼不可废。我已经让下人为姑娘准备了一间客房,不如现在姑娘便去看看是否合自己的心意?” 水钰淑听到前半句,脸上略有尴尬,但听到后半句却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道:“钰淑只是想问问张先生,武安侯府的火房在何处?” “火房?”张良一愣,“可是最近的伙食不合姑娘胃口?” “不,并不是这样。”水钰淑摇头道,“只是钰淑曾有幸学过一些药膳的做法,最近见先生脸色很是不好,猜想可能是劳累过度,于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脸却红的不能再红了,后面几句的声音亦是细弱蚊蝇,张良没怎么听清。 这下张安明白了,这位水姑娘不是不知礼数,而是对自家少爷芳心暗许了。 只可惜…… 张安偷偷看向张良,却因为站位问题,只能看见那人挺直的背影,微风吹起他浅色的衣衫,莫名孤寂。 许久,才听得他略有些冷淡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姑娘有心了,不过子房的师妹亦是懂医之人,药膳之事就不麻烦姑娘了。” 还没听到水钰淑的回应,张良又道:“端木姑娘找子房还有些事,子房不便在此处耽搁,房间的事张安自会带姑娘前去,告辞。” 语毕,竟是连一秒都不多呆,点了下头,便垂袖走人了。 张安十分听话,看也不看那人满脸失落的神情,侧身让出了与张良目的地相反的方向,抬起一臂,道:“姑娘这边请。” 说着,就率先提步走了。 水钰淑原本还在凝望张良的背影,此时听到呼唤,只好不情不愿的收回了目光,跟上了他的脚步。 —— 张良到的时候,端木蓉正在给盖聂的木剑涂着什么,而盖聂就站在她旁边,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很是温柔。 他的脚步不由得一顿,心道:我这来的可真不是好时候啊…… 不过就在他愣神的功夫,二人已经发现他了,盖聂朝他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端木蓉将手中木剑递给他,对张良道:“张先生。” “端木姑娘,盖先生,”他的视线放在了木剑上,眼中略有疑惑,“这是?” 端木蓉道:“木剑太脆弱,易折,我涂了些药物,使木剑变得更加坚固。” 张良点点头,倒是没问为什么不去重铸渊虹,毕竟那种名剑打造既然并非一朝一夕,重铸又怎么可能容易呢,况且如今并没有技艺娴熟的铸剑师。 昨天之前可能还有一个。 张良问道:“端木姑娘叫我来是?” 三人走到一旁坐下,端木蓉这才回答道:“从她的脉象上来看,那毒在她身体中存在了很久,又因为她使用内力极其频繁,毒顺着七经八脉几乎到达了各个部位,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发作迹象,但真正发作的时候可能是一击毙命也说不定。” 张良怔怔的看着她,喃喃道:“姑娘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端木蓉也不掩饰,对着他直言道:“我是想让先生做好心理准备,毕竟我从未接触过这种毒,对于解开,我把握并不大。” 张良似乎是发呆了片刻,眼神落在虚空,闪过一瞬间的迷茫,良久,才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疲惫却有些期待地问道:“姑娘有几成把握?” “三成。”端木蓉顿了顿,解释道,“这毒里有一种引子我从未见过,如果能找出来是什么的话,解药是很容易做出来的。” 张良轻轻的点了点头,关于引子是什么,既然被称为医仙的端木蓉都不知道,他自然也帮不上忙,他将视线转向盖聂,问道:“师妹被封的内力,除了盖先生还能有何人可以解开?” 盖聂沉吟片刻,道:“实力在我之上、与我平齐或……阴阳家的人。白芷姑娘的内力本就与阴阳家同宗,如果是阴阳家的人,很容易就能解开。” “我将师妹留在这里只是权宜之计,她早晚会回去,因此,”他对端木蓉道,“还要拜托姑娘了。” 端木蓉摇摇头,“儒家于我有恩,这本是我应该做的。” == 就在别人为星月担忧的时候,她却在武安侯府过得轻松惬意。除了张良每日一定要来逼着她喝药之外,这院子中几乎没有人来打扰,十分清静,适合养病。不过近来,除了张良每日不变的汤药之外,一连几日,星月都发现有人在她不在的时候,偷偷的在房间放了一碗药膳。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从她曾经作为医者的视角来看,这药膳可谓是极其用心了,益气补血之物不少,调养身心之药亦不差,因此,在看过没毒之后,就被她毫不犹豫的喝掉了。 因为对张良逼着她喝药这件事表示强烈不服,于是每次他来的时候,星月都是瞪着他端起汤药猛灌,灌完就送人,也就忘了问那药膳到底是出自谁手。 这样几天下来,内伤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于是,闲得无聊之下……就开始逗那只白色的凤凰玩。 没错,之前一脸杀气的星月大人此时正在院子里和一只体型巨大的白凤凰,玩耍。(其实是单方面欺负) 可能是因为距离不远,因此最近几天,白凤外出办事都没有带着只凤凰一起,留下它孤独寂寞,竟自己找到星月这里来了。 不过它可能怎么都不会想到,一个不慎,竟然走进了一个狼窝。 星月一会要拔它的毛,一会拍拍它的身子,一会又弹它脑壳,弄得凤凰很是心塞,刚开始还会扑腾两下,后来干脆躺在地上装死,不动了。 星月戳了它两下,没动静,笑嘻嘻的道:“宝鸽鸽,我错了,你理理我嘛,宝鸽鸽?宝鸽鸽~” 就在她持之以恒的戳着的时候,凤凰突然抬起头,朝院外的天际望了一眼,星月顿时知道这是白凤在召唤了,当即不再开玩笑,挥挥手便送它走了。 哪知,她这抬起来的手还没落下,身侧突然响起一声惊呼,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瓷器摔碎汁水泼洒的声音。 她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绿衣女子,大概与她同岁,正捂着嘴十分惊恐的样子,周围药膳撒了一地。 她朝那人的方向走了两步,却见女子更快速的朝后退去,边退边不可置信得道:“你……你是阴阳家的人?” 星月脚步一顿,回想起刚才抬手时,袖子顺着手臂滑下后露出的蓝紫色印记,心中了然,定是那是被她瞧见了。 不过,此人是谁? 她虽然出门的次数少,但也听闻武安侯府的丫鬟从来不进这个院子,那这女子为什么就堂而皇之的进了,还……端着药膳? 恰在她思考的时候,女子质问她:“你为什么会在张先生的院子里?!” 星月一怔,张先生?张良?! 几秒内,她心思急转,转瞬便明白了其中真相。 原本她还猜想这药膳可能是张良或者端木蓉放的,但如今看来,如若这院子本就很特殊,那么,她或许是不小心享了属于别人的福啊。 “水姑娘……”星月抿了抿唇,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令她不怎么愉快的梦,于是暂时没空感动于张良将他的院子让了出来,心中突然起了坏心思。 她挑眉,一步一步朝着那女子的方向走去,逼的那人慌忙地向后退去,她低声笑了笑,道:“在他的院子中做什么?当然是把他劫走关在阴阳家了,谁让他长的那么好看,让我都动心了呢。” 女子闻言,倒是顿住了脚步,虽还有些瑟缩的模样,但还是直视星月,怒斥道:“你休要胡言!识相的话就赶快离开,否则待到这侯府的主人回来没你好果子吃!” 星月心道:侯府的主人前几天和我还和我赌了一局呢,没好果子吃的是他,可不是我。 不过面上却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万一那张先生与我两情相悦,岂不美哉?” “你想得美!”女子涨红了脸,“张先生才不会看上你这种妖女!” 星月脚步顿住,脸上玩笑神情瞬间消失不见,被一种难言的狠厉替代,她一字一字重复道:“妖女?” 女子一见她神情,心道不妙,立刻转身,慌慌张张的朝着院门跑去,星月却已然生气,冷笑道:“那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妖女,如何?” 话音一落,几步就追上了少女,在那人转身之际,五指微拢,抬手就要袭向那人脖颈—— 突然! 星月眼角闪过一丝蓝影,她一顿,瞬间收回攻击,与此同时,一条蓝绸恰好打在了她原本攻击的位置。 女子一见来人,欣喜唤道:“雪女姑娘!” 接着,便躲到雪女身后,指着星月道:“她是阴阳家的人,要对张先生不利。” 雪女没回她,对着星月点头道:“星月大人。” 一别经年,本应是熟人见面,却有种微妙的情绪流淌在周围。谁都明白,当初姐姐妹妹唤着的时光终究都回不去了,毕竟雪女弄丢了最爱她的那个人,而星月,遗弃了过去的自己。 星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人在两年过后,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眉眼间多了很多说不出来的冷漠与孤寂。 或许是认为生与死,并没有什么差别。 只几秒,她便把目光移开了,朝着那个绿衣女子嗤笑道:“如此软弱,以后怎么帮他……” 女子疑惑,皱眉问道:“你说什么呢?” 星月摇头,转身,背影泛着一丝落寞,“真是无趣……” 她提步要走,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 “多谢。” 步伐就轻易地停在了原地。 站在后面的水钰淑此时一愣,彻底蒙了,不懂身前的人怎么会朝着一个阴阳家的人道谢,不过她很会看人眼色,此时识趣的没有出声,只静静听着。 星月知道她指的是找出内奸一事,可时至今日,她再也不能坦然地接受那人的道谢了,因为纵使当初的始作俑者并非是她,但雪女独自离开,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劝说。 如若她当时保持沉默,那么小高……他或许不会死得那么早。 犹豫半晌,终究只能干巴巴的说道:“我并非是为了你。” 雪女道:“我知道。” 此后再无言,院中事物连同空气都一同沉默下来,星月觉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尴尬的背对着二人,停在原地。 不过有些人,总是出现的恰到好处。 “你们在做什么?” 星月一转头,就见白凤抱臂站在屋檐上,看着静默的三人,一脸不解,旁边还立着一只巨大的凤凰。 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白凤扬眉:“要去取个情报,路途太远,想找个人一起。” 他本来召唤凤凰已经要离开,不过恰巧在天上看到水钰淑进了这个院子,想着那边的事情不差这一时半刻,就直接就追了过来。 没想到,到这里就看到了三人谁也不动活像被点了穴的诡异画面。 星月心道这什么鬼理由,不过吐槽归吐槽,她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当即旋身而上,立到白凤身边,勾唇一笑,“那还等什么,走吧。” 白凤轻笑出声,倒是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就带着她乘着凤凰飞走了。 就算再不明白状况,水钰淑此时也明白了那女子的身份并非只是阴阳家人那么简单,待到二人一走,她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是什么人?” 雪女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轻声道:“阴阳家星月。” 水钰淑皱眉,“那为什么姑娘要对她道谢,还有那个白衣人,他不是我们的人吗,为什么与她关系甚好的样子?” “因为……”雪女回身,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眼神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波澜,“……她也是儒家小圣贤庄的白芷,张先生的师妹,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水钰淑一怔,明眸瞬间黯淡下来,她低下头,轻声低喃:“原来……是张先生的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