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闯问得淡然,杨致答得随意,就如一对相交日久的老朋友聊天一般轻松寻常,杨致手下五名校尉和作陪的潼关诸将佐都没感觉到任何不妥杨致慵懒笑意掩饰下的双眼一直紧盯着叶闯的目光,而叶闯的目光只不停的在杨致双手间梭巡。
无论笑容、嘴巴还是目光,都是无法杀人的。杨致心思细密,观察力极为敏锐。叶闯武技如何尚未可知,心机较之自己只怕不遑多让。二人都心如明镜,自从见面的那一刻开始,就始终对对方保持高度戒备的心态。
杨致提到了发兵迎驾的原因、估算了太子的护驾兵马抵达潼关的大致时间以及打算如何应对,等于已向叶闯亮明了自己的立场。名为征询叶闯的看法,实为试探。
太子赖以立足的根基是金城与关中的老牌士族豪强势力,部署在潼关以西拱卫京畿的二十万禁军,是太子震慑两个手握重兵的弟弟的倚仗,令他们轻易不敢以“清君侧”为借口兴兵作乱。如果让太子挟持病同废人的皇帝顺利进关就如蛟龙入海,他抢班夺权的计划就已成功大半,日后若再想挽回局面,将会万分艰难。叶闯若有心相助太子,即使不与杨致火拼,也只需压得他的兵马不能动弹,放太子进关即可。
局势发展到现在,实际上已到了关键的一道十字路口。杨致行事向来狠辣果决,只要叶闯有半点含糊,杨致不管他怎么小心戒备,势必都会强行发难。换而言之,叶闯将如何回答,直接关系到他的生死!
叶闯干笑道:“飞虎侯,虽然你爵高权重,末将位卑职微,但你我同为大夏之臣,理应时刻以忠君为国为己任。末将之所以关前迎候设宴接风。全因你既是手握御赐金牌的钦差重臣,又是奉监国皇子令谕领兵迎驾的大将军。大夏是皇上的大夏,太子乃是国之储君,护卫圣驾至此,末将就更当谨守人臣之礼了。圣驾数度遇袭有军报为证,外间流传的谣言末将确有所闻但无从印证,也就不足为信。至于飞虎侯作何打算。末将委实不敢越权妄言。”
凭心而论,叶闯不卑不亢说得在情在理。杨致却无论如何都不容他和稀泥。稍微调整坐姿,有意无意的将身体左侧让到空挡位置,以便拔刀不受阻碍。也没打算再与叶闯辩驳理论,随口应付道:“是吗?”
“哈哈哈哈!”只见叶闯蓦地仰头大笑,猛然将席面掀翻在地倒跃急退丈余。方才还是丽日晴天,转瞬便是阴云密布。在座的五名校尉和潼关将佐登时骇然变色,尽皆懵懵懂懂不知因何生变。
这厮心思机敏,竟是早有防范!杨致心下暗暗叫苦,猝不及防之下本能的闪到一旁。眼中已是杀机大盛。满脸无辜的笑道:“叶将军,你我一见如故,有话尽可直言。这又却为何故?”
叶闯见他仍自面不改色言笑晏晏,不禁暗自佩服。冷冷道:“久闻飞虎侯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之名,果然好胆色!你便装简从不披甲胄,腰刀乃寻常军士所用,显见是进关之前临时佩带。我还不想妄做糊涂鬼。岂敢任你出奇不备一试刀锋?单刀赴会这出戏并非是人就能唱得出彩,如你所言,今日咱们有话尽可直说。只是如现在这般说话,于我而言似乎更为稳妥一些。”
回身对诸多作陪的部下将佐大喝道:“我与飞虎侯有话要说,尔等还不退下?非亲耳听我传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若我死。尔等皆听命于飞虎侯!”
叶闯严防不明不白骤遭杨致辣手暗算,却宁愿与之单独对阵且昂然无惧,也不愿同属禁军统辖的两部人马内杠火拼。杨致隐然觉得叶闯武技心智恐怕犹在耿超之上,而且心胸气度足令耿超望尘莫及,油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早知叶将军如此心细,我在席间随便取一把刀来用就好了。”杨致对身后如临大敌的五名校尉挥了挥手,淡淡笑道:“你们也都下去吧。切记。我死亦然。”
杨致的身份、地位与声名无不远胜叶闯,此刻坦承抱有杀心,且将自己与叶闯摆在对等位置上看待,无疑是表示对他莫大的尊重。在双方将佐心目中,二人都是威权极重的人物,虽满心狐疑面面相觑,却不敢有丝毫违拗。不约而同的鱼贯而出,紧张的退到门外守候。眨眼间偌大的行辕大堂,只剩下了杨致与叶闯两个人。
众人大感意外的是,行辕大堂内随后竟是一片沉寂,既不闻激烈的言语争执,亦无兵刃相交的叮当之声。双方将佐屏住呼吸熬过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只听得叶闯猛然一声大吼:“拿酒来!”
所谓“军命在身者严禁饮酒”云云,刹那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军中所备极品高粱一坛足有十斤重,居然喝得一滴不剩。杨致与叶闯都喝得烂醉如泥,但没人知道那小半个时辰里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