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进得并不迅速,杨泽不急,自然也不会催促,基本上是每天早饭后启程,走二十里路,午饭后再走二十里,不等天黑,就早早地找客店住下,并不贪图赶路,而且只走官道,绝不抄近路走小道。
虽然走得慢,但是却很安全,大方帝国的北疆不比中原腹地,地广人稀也就罢了,时不时的还有小股盗匪出没,远不及中原安全,杨泽这样做很是稳妥,是出门在外的旅客首选的赶路方式。
在路上走了三天,这天日头偏西,马车行进到了一座小镇,入镇的路口上立着块小小石碑,石碑上刻着三个字,两个露在土外,最后一个大半个字已没入土中。
木根跳下马车,对着石碑念道:“加饭皮!”他咦了声,回头冲车上的杨泽叫道:“少东家,这个地方名字好生古怪,竟然叫加饭皮,这是什么意思啊?”
杨泽打开车门,下了马车,走到石碑跟前,看了眼,笑道:“什么加饭皮,应该是加饭坡才对。我看过地图了,这里在大方开国之初,是一处战场的前沿,军队路过这里,再往前走,就要和敌军交战了,所以当时的将军有令,让士兵们在这里,不管饿不饿,都要再吃一点儿饭,要饱着肚子上战场。”
木根哦了声,道:“原来是让士兵们在这里加点儿饭吃啊。看来那个将军人不错啊,就算让士兵去送死,可也要让他们当个饱死鬼。”
杨泽看了一眼,道:“你说话可得小心了,那个将军便是魏侯的祖上,立过好大的军功,要不然你以为魏侯的节度使官位是从哪里来的,就是那位祖上传下来的呀!”
木根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道:“我也没说魏侯祖先的坏话啊,还说他人不错呢!”
杨泽不再上车,步行进入小镇。这加饭坡镇并不算很大,只有百来户人家,镇上也只有一条街道,贯通南北,街道两旁也没什么商铺,至于能住宿的客店,也只有一家而已,店名就叫做“加饭坡老店”。
杨泽来到客店门前,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这马车看上去很精致,绝不是从车行里雇来的,很显然是一辆私人马车,看来这店里住着有钱人,至少比杨家有钱多了。
不过,凡是精致的东西,往往便很娇贵,这辆马车的两个大轱辘已经被拆了下来,看样子是坏了,一个工匠模样的人,正在对着马车敲敲打打,看样子是在修理马车。
木根小跑着进了店,叫道:“掌柜的,给两间上房,我们少东家一间,我和车夫一间,给马上精料啊,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呢!”
这几天赶路,每到一家客店,他总是这么喊,伺候杨泽相当地殷勤,比在家里勤快多了,不为别的,就为了他自己也能住进上房,要不然让他和车夫去挤大通铺,他可受不了,身为杨泽的小厮,他可是对物质生活很有追求的。
客店掌柜是个胖胖的中年人,长相和善,不笑不说话,一副很好相处的模样,他冲着杨泽弯了弯腰,笑道:“这位小公子是要住宿?上房有,但我们店小,总共只有两间上房,一间已经有人了,现在只剩下一间,要不三位挤一挤?”
杨泽摆手道:“我不喜欢挤在一起,上房我要了,给他们两个开一间普通房间吧!”
胖掌柜笑得如花朵一般,道:“对不住了,我们镇子小,往来客人不多,所以除了两间上房,并没有普通房间,只有两个大通铺,男客和女客是分开的,要不然这两位”他看向木根和后面的车夫。
车夫是不在乎住什么地方的,长年在外,什么苦没吃过,这是跟着杨泽出门,所以房钱是杨泽出,要是他自己出门,他肯定是要住大通铺的,不可能开什么房间。
可木根就苦了脸了,他可不愿意睡大通铺,长长一条大炕上面,至少能躺十好几个人,汗味儿难闻不说,有的人还打呼噜,睡大通铺对他来讲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杨泽不理会他,这小学徒年纪不大,可却颇有点贪图享受,如果是富家公子贪图享受也就罢了,偏偏他只是个小学徒,所以不能惯着他,该让他吃点苦头,就得吃点儿。
冲着胖掌柜点了点头,杨泽取出一贯钱,押在柜台上,便由两个小伙计抬着装药的木箱,引着他去了后院上房,木根则愁眉苦脸地,和车夫提了行李,一起去了大通铺。
杨泽进了后院,见后院有两间正房,左边那间正房的房门开着,小伙计去开右边房门,他等在院里,却见左边房里走出一人,对小伙计们道:“我那马车有没有修好呢?我可在你们店里耽搁两天了,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一个小伙计忙转身,哈着腰道:“周爷,不是小的怠慢,实是你那马车太娇贵,我们镇上的工匠没修过这样的马车,所以一时半会儿的弄不好,不过估计着差不多了,只要装上轱辘,明天您一准儿能启程。”
这人道:“这还差不多。”说着话,看向杨泽,见是杨泽是个年轻小伙子,衣服整洁,便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杨泽回他一笑,冲这人拱了拱手,他见这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五官端正,穿着一身青色的文士衫,头上扎着浅灰色的文士巾,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很有一副古代文青的派头,想必是个文化人,说不定还是位秀才,甚至举人什么的,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百姓。
这人见杨泽冲他拱手,立即便也拱手还礼,非常的有礼貌,口中说道:“在下周玉晋,瓜州人氏,不知这位朋友如何称呼啊?”
杨泽忙道:“在下杨泽,保安县人氏,正要去瓜州,今晚能和周兄做邻居,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周玉晋哈哈大笑,摇头道:“你说话还真有趣,不过是同住一家客店而已,又怎么能称得上是三生有幸呢!”
他见杨泽年轻,足足比自己小着一半,认为没什么共同话题,便不再说什么,转身进屋去了。
小伙计们打开了门,请杨泽进去,杨泽对其中一个小伙计问道:“你说的那位周爷,可知他在瓜州做什么的?”
这小伙计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他是第一次住我们店里,再说客人是做什么的,我们也不好打听。”
想了想,小伙计又补充了一句,道:“这位周爷会看病,前天来时,还给我们店里的客人看病呢。不过”他压低声音道:“不过,没有给人家看好,药钱倒让人家花了不少。”
杨泽嘿嘿两声,便不再问,估计那周玉晋是个读书人,恐怕读过医书,文人向来自视高,看到别人有病,便随即出手,结果没给人家治好,弄得连小伙计都知道他是半瓶子醋了。
小伙计转身出去,不大会儿功夫,又送来了洗漱的热水,还有晚饭,杨泽吃完了饭,便早早上床歇息了。虽然赶路是坐的马车,可颠来颠去的,也着实让人感到疲惫。
木根和车夫进了有大通铺的房间,见大通铺上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多的客人,只有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另外还有一个商贩模样的人,算上他自己和车夫,总共也不过才四个人。
木根这才松了口气,人不多就好,今晚看来能睡个好觉了。吃完了晚饭,歇息一会儿,木根便在大通铺靠墙的地方,躺下睡觉了。
可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却听有人哭啼,声音并不响,但哭起来没完没了的,着实让人心烦,吵得他睡不踏实。
木根一咕噜爬起来,问大通铺上的其他人,道:“那哭哭涕涕的人是谁,大半夜的不睡觉,哭起来个没完,闹不闹心啊,她不睡觉,难道也不让别人睡吗!”
他毕竟年纪小,正是贪睡的年纪,本来睡大通铺就不愿意了,还睡不着,小脾气自然就上来了。穿上衣服,就想下炕。他听出来了,哭声是从女客房里传出来的,大通铺分男客和女客,总不能让男女都睡在一个大通铺上,但相隔也只是一条走廊,就在男客房的对面。
那小商贩却道:“这位小兄弟,你这是何必呢,还是忍耐一下吧!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就算不能照顾,可也不要大半夜的去寻人家的霉头!”
木根想想也对,他便不下炕了,问这小商贩道:“那个哭起来没完的女人是谁啊,为什么要哭?”
他这么一折腾,大通铺上的另外两个人也睡不着了,都翻身坐了起来。
小商贩道:“就是个命苦的女人呗,还能是什么人。她说自己是去瓜州寻丈夫的,带着个一岁多的孩子,可半道上盘缠被人给偷了,身上没几个钱了,要不是掌柜的心眼儿好,她怕是连店都住不成。”
木根道:“这里离着瓜州可还一百好几十里地呢,没钱她怎么去啊!”
“谁说不是呢!”小商贩叹了口气。做为商贩,他长年奔波在外,所以对旅客受难,特别同情,深怕有一天自己也会沦落成这样。
小商贩接着道:“更糟心的是,她孩子得了急病,最后剩下的那点儿钱都买了药,可孩子却不见好,眼瞧着不行了,当娘的能不哭么!”
他说完这话,旁边那仆人模样的人却不愿意听了,插嘴道:“怎么能叫服了药不见好,明明是她只舍得买两剂药,我家老爷特地吩咐了,得连服十剂才能见效果,那孩子才服两剂,要是能见好,那才叫怪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