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夕阳西坠时的光线沉沉,山庄的阁楼附近悄无声息、一片死寂。 在傍晚黄昏的时候,韩慕喜欢自己一个人出来走走,此时日光已消、天色正好。 可谁知他今天刚刚才下阁楼,厚实的白底青面绸鞋还没来得及沾上外面的尘土,耳朵尖儿里突然就听见了不远处的水声哗啦。 像是那张管事叫来擦洗白墙的下人,哗啦啦的水声应该是抹布在水桶里面涮洗,同时还伴随着“吭哧吭哧”的喘息声和抹布摩擦着墙壁的声音。 顿时韩慕便皱紧了眉头。 他喜欢在散步的时候静悄悄的,庄子里伺候的下人都知道他这个脾气,在这个时候向来都会避开阁楼。 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不会挑时候的下人,他自然是觉得不快。 原本好心情顿时被这一档子事给糟蹋了。 淡灰色的眸子一凝,韩慕的细白的指尖儿曲起,指缝间寒芒一闪,一根银白色的细针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夹在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缝间。 微皱着眉头,他冷着一张脸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心里烦,想泄个火。 反正山庄里面每天都能死上个把人,一个管事儿都能说死就死,更不用说是一个手脚不麻利的下人。 韩慕漠然的想到。 沿着被擦洗的雪白的墙根儿往前走,几步路的功夫就绕过一个小小的拐角,远远地就望见两个高挑纤细的人影,正在前方拿着抹布往墙上卖力的挥着。 等等。 站在不易让人察觉的阴影处,在看清两人的背影时,韩慕顿时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二人的穿着,眉头却皱得更紧。 两个人,身形一个比一个纤细修长,不像是山庄里面那些下人奴仆粗壮的躯体。 而且庄子里面的下人,全都穿着土褐色的粗布短袍,可现在这两个擦洗墙壁的人,一个看身形像是个女子,一身陈旧的蓝灰色布衫,不起眼的地方略打了几个补丁。 一个看身形更是纤细柔软,简直从背影分不出是男是女,此人则是披着一袭唱戏小旦用的青色长衣,此时青衣上长长的水袖被挽起来,与衣衫的下摆袍脚一样,全都沾上了不少洗涮用的污水。 这俩人很明显不是庄子里面的奴仆。 韩慕的眸色沉了沉,浮现出一丝愠怒。 看这身形打扮,也不像是庄子里的护卫之类的人手,倒像是那些原本该被关在屋子里面一直老老实实的疯子。 自己叫那张管事去找下人来擦洗收拾一下,那蠢材竟然还是没有放弃公报私仇的行为,把庄子里面的疯子们给拉过来干活凑数。 那老东西竟然是对自己阳奉阴违—— 又一次。 呵。 一向惨白没有温度的脸庞几乎成了铁青色,韩慕紧抿着嘴角,英气的五官也添上几分狠戾,在昏暗的天色中渐渐诡异可怖起来。 他缓缓抬起手,收起自己指尖儿上亮出的毒针。 先不忙着杀人泄气,把这两个疯子的命给留着,到时候把张管事和这两人一起扔到副庄主张彦面前,让那个掌管着刑讯的好手下自己掂量着办。 山庄里面的疯子,随便杀了没问题,但是居然有蠢货敢把这些人给放出来,让他们在这山庄里面随意走动? 把那蠢货给活剐了都不为过。 “丑丫头你住手,咱们这儿刚刷好的墙!” 陷在沉思中的韩慕刚想走上前,命人把这两个疯子给带回去,却没想到对面那俩人突然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沉思,把他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他抬起头望过去,却又顿时面色古怪的愣住。 前方那个穿着戏子青衣的人转过身,终于让人看得出他是个男子,但此时他却面色焦急的抓着身旁女子的手,想要阻止她。 另一个女子则像是听不见一般,手腕轻巧一挣,竟然把那青衣男子的双手给甩在了一边,手里面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儿泥巴土,正要往墙上涂抹过去。 “你说咱们好不容易把墙壁刷干净了,留下个名字做纪念好不好?” 女子歪着脑袋,神色怔怔的让人看不出表情来,手上的泥土块龙飞凤舞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在瞬间便在雪白的墙壁上写出来一行字。 “季姮到此一游,耶!” 旁边还画着一个比心的火柴棍小人。 写完之后,这女子居然还回过头来,问自己身边的同伴:“你叫什么名字,我把你的名字也给添上。” “添什么添,你别害我了好嘛?”旁边那个面目阴柔的男子脸上的表情很是抓狂。 歪七扭八的字,再加上这个火柴棍一样的小人,确实有点伤眼。 在一旁偷看的韩慕表示自己眼睛被辣到了,从来就没有见过有人写得出这么丑的字。 而一直觉得自己很倒霉的谢簪,则是深深觉得此时已经不是辣不辣眼睛的问题,而是要不要自己这颗脑袋的问题。 “丑丫头,前几天大病一场真的烧坏了你的脑袋…”他焦急的跳脚,甩着手里面的抹布就要把墙上的字给擦掉。 “咱们的时间很紧迫,都说那庄主喜怒不常,万一他一会儿出门散步的时候,正好碰上咱们两个还没有擦完墙,那后果你自己掂量掂量。” 他吼道。 更可怕的是,万一庄主出门散步的时候,一眼就望见自己阁楼的墙角跟底下,就那么明晃晃的写着一行字“xxxx到此一游”,想象一下到时候庄主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想起来就绝望。 谢簪手上的抹布运行如飞,飞快的将那行字、连带着比心的小人一起擦掉。 可是当他回过头,蓦然间就发现,季姮已经又换了一块泥巴土,正在另一边的墙上挥斥方遒。 眼见着脏兮兮的泥巴抹上雪白的墙壁,谢簪的心在滴血。 季姮扭头看他,嘴里面还不忘哼着小调,问道:“你不过就是在嫌弃我刚才的画难看,现在我给你画个好看的。” 不,这不是作画的问题,这明明是作死的问题。 疯了,这丑丫头真的疯了。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除了言行举止有点儿怪异、跟平时不太一样之外,其它的地方都很正常。 但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丑丫头的脑袋,时好时坏、一阵阵的。 现在的她,明显就是在发病的时候,自顾自稀奇古怪的想法。 自己方才说的话,兴许她根本就没有听见。 不是在装疯。 谢簪再也顾不得什么好男不跟女斗,猛地扑过去,想要凭着自己的武力抢夺她手里面那块泥巴。 然后…… “啪!” 季姮沉浸在作画中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攀上了自己的胳膊,然后她便毫不在意的甩了甩手臂。 谢簪这个堂堂七尺男儿啪叽一声被糊在了地上。 谢簪:“……” 身娇体软易推倒真的不是他的错。 他吃了一嘴的灰,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吐出啃了一嘴的泥,有点儿羞恼的看向季姮:“丑丫头,你……” 他突然愣住,呆呆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那面白墙,一时竟然把剩下的话卡在了自己的喉咙里面。 白墙上,季姮拿着自己手中的泥块,就那么随意的涂抹了几下,便抹出来了一个隐约的轮廓。 然后她的双手便随意的飞舞着,像是在墙面上乱涂乱画,一片片大块的雪白被泥土覆盖。 手掌再一转,刷出轮廓、涂完阴影、再加上几笔细致的描画,整副原本涂鸦一般的画面,顿时便立体起来,真真正正显露了自己的形态。 虽然作画还没有完成,但是谢簪却是看得明白,丑丫头画得是一副人头肖像,而墙上那个轮廓的外貌神态,分明就是自己。 只不过就在这么短短的几瞬间,这丫头竟然仅仅只是拿着一块泥巴,就在墙上画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自己。 而且这种画技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谢簪深深的震惊了,竟然连继续拦住季姮的念头都已经遗忘。 而依旧隐匿在暗处的韩慕,则更是心中震撼,眼中瞳孔瞬间扩大。 这种画技从未有过,他敢以自己以往的所有见识担保,从未有见过画师能将一个人画得这般真实生动、栩栩如生,就像是要从墙上走下来一样。 就算是他之前从未见过这两人,也看得明白这个女疯子画得就是自己身边的那个同伴。 而且没有用画笔宣纸,单只是一块泥巴、一面墙而已。 他的眼眸闪动了一下,突然嘴角一勾,低声的笑了出来。 自己手下的这群疯子果然个个都背着秘密,也果然个个都身怀绝技。 简直人才济济! 他突然发现,困扰自己很久的那件烦心事,好像终于有了解决的办法。 低沉的笑声传出,顿时便让依旧愣在原处的谢簪猛然惊醒过来,猛地回过头神色狠厉的爆喝一声:“谁?出来!” 此时因为之前的耽搁,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月兔在夜幕中渐渐攀升,清冷的光辉照亮了大地。 在银白色的月光下,韩慕慢慢从阴暗的角落中踱步出来,白发灰眸在夜色中格外的显眼。 他的嘴角依旧挂着那丝愉悦的微笑,猛地看起来却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开始谢簪还颇为警惕的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男子,但是就在他转眼看到韩慕头上白色的长发时,他的心里面顿时悚然一惊。 天生的白发、浅灰色眼睛,白子…… “庄、庄主……”他的嘴唇颤动了两下,整张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 这头,刚刚画完了手头上这副速写肖像的韩乐,满意的拍拍自己手上的泥巴,回头说道:“不知道你的名字,给你画了幅速写肖像代替……咦?!” 她立即睁大眼睛,惊愕莫名的指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韩慕…头上的白发,惊声道:“非主流!!!” 天啦撸!这家精神病院里面竟然出现了一个染了满头白发的葬爱家族! 院里面的保安怎么还没把这货给扔出去? …… 一脸懵逼的韩慕:“……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