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芝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敛起,也不再多话,轻哼一声,撑起伞跨出了门槛。
那新媳妇也不去管梁三少爷,紧跟着婆婆的脚步,也走了出去。
这一下子便只剩下他们二人空对,梁三少爷抬起头来,带着几分隐忍看着红杏,却说不出来什么话。
片刻的静默,零星的雨沿着庙宇的檐角,滴滴答答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
末了,他只苦涩无奈地一笑,和她道一句别,连伞也没撑就步入了雨中。
红杏知道梁三少爷过得并不如意,难免替他难过,也牵出自己那一丝自小满离家之后始终盘桓心头的不安。
她走进庙里,屈膝跪在蒲团上,阖上眼睛,对着佛像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愿小满平安,只愿他平安。
眼前还是那条来时的路,小满背着行囊,只是不停不停地往前走,但究竟要走去哪里,却是迷茫的,没有一点方向。
唯一只知道不想再留在那处被逼迫着上那不明不白的学,更不愿再跟那些侮辱她的人共度一秒钟。
他想,上海这样大,不一定就要留在这厂子里,总有他能去的地方。
都市本就四通八达,所有的街景全被这黄昏里的细雨笼罩,影影绰绰,更是如同迷宫似的,全然分辨不清楚方位。
他就像只无头苍蝇地乱走,头发被雨淋得湿透了,就顺手捋一把,也再没心思去细看街上的景致,不论向左向右,朝哪个路口走,一律全凭自己本能。
不晓得走了多久,突然模模糊糊听见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他一怔,一颗心提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声长鸣,他这才回了神,加快脚步朝那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熟悉的江水咸腥味道扑面而来,他再次看见那一艘艘停泊在江面上的巨轮,倒像是见到了熟人一般亲切。
原来,他不知不觉竟真的走到了码头。
只见一艘船远远地开过去,然后,又一艘开回来,一群挑夫围聚在岸边,正一个接一个从停泊的船上将沉重的货物卸下。
这些人多数正值壮年,一律穿着脏污的衣服,衣襟敞开,脚上踏着破草鞋,有用肩膀直接扛着货物的,也有拿扁担的,但都面无表情,负着重,头颅向下低垂,好像一群蚂蚁,来来回回,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卸和搬。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站在码头边上看着他们,天色慢慢暗下来,挑夫们都回去了,码头上安静下来,无数闪烁着的船灯连成一片。
这会儿雨倒是暂止了,吹过来的夜风却是极冷,一把把软刀似的朝着他身上每个没有遮蔽的地方钻。
小满裹紧棉衣,忽然想,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
一定是靠着墙边,坐在那张竹椅子上做针线,油灯暖融融的光映着她的侧脸,发觉他在看她,她便会抬起头来,对他羞涩温和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