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8日。 即使做了留下来的决定,贝莉儿发现这也没想象中这么容易。雪越来越大了,中介赶着找人把剩下的半个月油送上了山——这是为了之后着想,瑞士的气温非常稳定,即使冷气团走后气温也升得有限,雪不那么容易化,所以这种大型物资得趁雪没有积得很深之前赶着送上来。 她穿上羽绒服,带上帽子、围巾和手套,带着滑雪眼镜(防风镜在这种大风雪中反而不如滑雪眼镜好用),艰难的顶着风走到约定好的那个中转点去接货。树林里的风没有平地那么大,雪下下来的时候好像漫天的……贝莉儿有一瞬间觉得它们是满头满脸的泡沫塑料,糊到脸上,冰冷。 她结结巴巴地比划着问那个帮她把油桶送到仓库里摆好的大块头男人:“会……雪崩……吗!” 贝莉儿早上去了一趟悬崖,感觉空旷的山间风雪逐渐在呼啸起来。她早上好像被一个奇怪的巨响吵醒,但不确定那是梦还是什么,有时候会觉得床在震动,但往外看好像没有任何异样,除了比昨晚睡觉前还要更大的风雪。冷空气据说在今晚就会正面袭击瑞士。 男人摇头说着:“No!No!”贝莉儿不太确定地把手机放到他面前,她事先查出来英文和法文的写法,写着“雪崩”。男人看了一眼坚定地说:“No!” 他们比划了很久,贝莉儿大概弄懂树林这里不会遭遇雪崩的,前后左右都没有山,悬崖那里是下风处,山头也很小,没有雪崩的条件,小木屋无论如何不会被埋放心住。贝莉儿感激地请他喝了一杯热乎乎的中国茶,男人皱着眉说:“#%¥#。”显然对茶叶没那么喜欢,不过他还是用很大的笑容,那个大熊掌翘着大拇指夸她:“good!good girl!” 瑞士的官方语言是德语和法语,说意大利语的人也不少,反正没有英语。虽然英语是世界语言,但是你不能指望所有当地人都会,其实小镇里大部分人的英语是很烂的,贝莉儿的英语也很烂……他们比手画脚地用笑容表示友好,贝莉儿热情洋溢地把他送出门,告诉他一定要给她的邮箱发一个安全到达的信息,她能上网的时候会看的!男人对她笑出大胡子下面的八颗牙,然后蒙上帽子低着头顶着风朝外面走去。 当天晚上信号再次断了。风雪越来越大,贝莉儿躲在被子里看片,但是一边看一边有一点不安。小木屋理论上来说是很稳固的,但她没有看过这么大的雪。她白天的时候每隔两小时就出门去看看,她看过那种美国、俄罗斯直接被冰封住了门的新闻。仓库和小木屋很近,但还是差一点点的空隙,用屋檐连接着,大约五步的距离。 ——这段距离已经积起了雪,贝莉儿觉得无论如何她还是要保证这里是畅通的,所以她都会拿起小扫把把这边的雪扫到旁边去。她先往小木屋里囤了一点不怕放的食物,屋子里的冰箱很小——在冬天平均气温在零下四五度的地方,大部分生鲜食材的储藏并不是靠冰箱而是仓库和地下室,甚至户外。 贝莉儿反正不信任户外,她不想出去,也怕自己到时候忘了把肉埋在哪里……emmm那就只有春天才能挖出来了。她晚上睡得不是很安稳,这是做了不下山的决定的第一天晚上,油送上来的时候她就不能反悔了。睡前她看了看卫星电话,还是没有信号,风呜呜地在窗户外面吹着,好像刮得整座房子都在动,暖气再干贝莉儿也不敢开窗户了。她心里还是有点小怕,抱紧了被子,一个人,在这座风雪呼啸的山上。 12月19日,上午,大雪。 贝莉儿醒来的第一时间是去看门外到仓库的通道,雪好像和和昨天差不多,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还是很大,门口的积雪现在快要没了脚了,她开始扫雪扫掉了新奇感,将其视为一项“没有经验而时刻备战的紧张工作。”贝莉儿猜自己如果看着没什么问题,她很有可能过几天就会懈怠下来不想扫了,只不过还不知道是几天。 她想起草地那边的树洞,被橙红的防水布包着,里面有求救道具,那个狼烟和SOS钉板什么的。贝莉儿思考了一下,她觉得应该去拿一下比较好,放到房子里,随手所及比较安心。虽然安慰自己没事,但是她就是很忐忑,中介提前告诉过她这个降雪量是正常的,但贝莉儿到现在为止都还只见过晴朗的瑞士,没有看过这种山间风雪。 她将自己武装到牙齿,一出门,风就夹着雪刮在自己脸上,她比照了一下台风,觉得果然还是不用怕,这个风还没把人吹跑,确实算是小的。贝莉儿弓着腰往草地那边走。 草地已经看不见草了,一片白色,那个橙色的布也只能看见一半了,上面都是冷白的冰雪。就算按着记住的路径走,贝莉儿也觉得有点恍惚,好像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贝莉儿觉得下次要带一个路标来,比如毛线球什么的,她对这种一夕之间完全大变样的地形有点方……这里显然不可能有毛线球,不过好像有标尺。 她偶然想起来地看了看那边的悬崖——草地这里,和悬崖就差二十几步路,树屋这边要拐过去一个角度才能看到通往那边的树林分开的帷幕。贝莉儿起初只是觉得好像看到的和昨天的有点不一样,有哪里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往那边又走了几步。 ——她知道昨晚听见的那个隆隆声果然不是错觉了,是雪崩吗?美丽的砖红色别墅的前门被一大团雪盖住了,从这里看去很小,但雪依稀一直盖到了二楼。贝莉儿头也不回地狂冲回小木屋,翻箱倒柜找出来一架望远镜。 她再顶着风雪冲回去,把望远镜擦擦,滑雪眼镜顶在头上,往别墅那边看。别墅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没人,也好好的,没破没歪,至少从她这里看过去的那一半安全无虞。贝莉儿昨天就看到有车从房子这边开下去,她感觉房子里应该是没人了的。 ……房子里确实没人,就在这时候引擎声微弱地从那边传来,贝莉儿听到猛烈的撞击声,山上有雪落下,明确地指示了她出事的地方,公路的下缘有反光镜的闪光,那辆让她印象深刻的银色的车一头撞在了山壁上。 贝莉儿:……啊啊啊啊这么寸的吗?! 她有点方。 不知道怎么办。 能怎么办救人啊啊啊啊啊! 贝莉儿手忙脚乱地又冲回小木屋,翻出急救箱。……不对急救箱太大太重了,她搬不动。急救箱里的东西都是包装好的,东西很多,附带一本手册,但是手册是英法德三语,她看不懂。贝莉儿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得上啊!她对着箱子懵了半天,这时悬崖那边又传来微弱的轰隆隆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不过贝莉儿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她往背包里丢了所有的绷带、创可贴还有肾上腺素,还有哨子和手电筒,她把手电筒又丢回去。 悬崖这边就是私人领域,中介告诫过她不可以走,否则会被告。不过此时人命关天,她想着没关系的吧,救的是别墅那边的人,不可能被告的!她用很少的脑子想着这件事,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那条小道上。小道很窄,才半米宽度,虽然有护栏,但是在几百米高的山上,一个人走这条道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贝莉儿站在那里犹豫了半天她忘记带绳子……一咬牙,拆开一袋绷带,把绷带这头捆在腰上,那头捆在护栏上。护栏再接了一小段绷带,捆了一棵长在边上的树。 她战战兢兢地迈上了小道。风越来越大了,刮得她往后倒,但还是可以走,除了安全,更考验的是勇气。向下是几百米高度的山,峭壁巍峨,山间的风雪,放眼望去的灰白黑,一片萧索。贝莉儿心惊胆战地脱下手套,用手指摸着山壁,一点一点地向前挪。 幸而小道很短,中介说这是为了连接两个山头建的栈道。大约三十多米长,因为她用了两卷多一点绷带,一卷绷带15米。绕过这个山头,就能看见别墅的全貌——砖红色的房子在更顶上,这里往下再跨过5米长的浮桥,穿越摇晃的树丛,不远就是公路。 贝莉儿没顾得上看房子,她把绷带捆在栏杆上,自己冲了下去。 这里的雪比那边要厚得多,已经可以陷到脚了,贝莉儿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树林确实能分摊更多的雪——她一瘸一拐地冲到了银色的车边,这花了她20分钟。车盖冒着烟,变形了,歪歪扭扭地倾斜在山壁边,安全气囊已经鼓鼓囊囊地抵在椅背上,车门是打开的,贝莉儿往车子里一看,没人。 她有点急,人去哪里了呢?地上有拖曳的痕迹,还有脚印,诡异的是车门也是变形的,快要掉下来地摇晃在一边,看起来……非常暴力。贝莉儿有点害怕,不知道车里的是什么人,但她还是顺着脚印走。脚印的主人大概是要回别墅,方向是朝那边的,歪歪倒倒,深一脚浅一脚,非常模糊。 她弯着腰一直看着走,有时候还要趴在地上确认从树枝、石头和风刮过的痕迹中确认脚印,雪还太浅了,脚印又被埋了一半,非常难找。但让人心焦的是脚印在某一个树丛边消失不见了,这里已经接近了别墅,从栈梯开始到门前,到处都是落下的石块和雪团,雪是从房子的顶开始滑下,一直堵住了门,甚至门前的空间,一直到这块小坡下。 贝莉儿想不会吧?难道找急救箱时候听到的那个声音真的是……?她迅速地从衣领里掏出哨子,这时候才被冰冷的手冻得打一个哆嗦,在之前她根本都没有感觉得到冷。她把哨子放进嘴里,憋红了脸用力的吹: “哔——” “哔——” “哔呼——” 吹到后面都破音了,贝莉儿喘不过气来。她一边吹一边后退,找了个比较远一点的石头,爬上去站着看,用力地吹哨:“哔呼呼呼——” 轰隆,贝莉儿回头,看见那辆车被雪埋了。余音不止,她的眼角余光突然看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她猛地回过头来,左前方大概十米远的雪堆,又动了动。 贝莉儿一边戴上手套一边冲过去,跑到的时候正好开始挖雪。雪还很蓬松,非常好挖,几乎不是用挖而是用推的,推开雪堆然后扫干净这个倒霉蛋身上的雪,露出来的是一身银色的西装。再往上拍拍脸,确定看清楚了,是一头散乱的银色的头发……卧槽怪不得找不到你啊!大下雪的你就穿一身银西装这么骚啊! 她费劲地把这个人翻过来,比想象中重很多,原来不是女孩子,这是一个男人。脸是潮红的,沾满了雪的睫毛紧紧覆盖着,裹在围巾里的嘴唇惨白。他已经陷入了昏迷,他在生病,他发烧了,很高的烧。 ……贝莉儿坐在呼啸的风雪里,腿边是刚挖出来的一个外国男人。她不知道首先要怎么办,她拿下背包,里面好像唯一能用得上的是那支肾上腺素。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