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是在说笑吧?” 曲丁说话时一脸的慈祥,看向她的眼神就跟看自家的调皮孙女似的,既无奈又好笑。 这让南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说笑么?”南卡轻提裙角走下台阶,努力把身上仅有的那点威严气质,都给释放了出来。 “我就是要嫁给他,不可以么?” 被踩了尾巴的老狐狸,一定会暴跳如雷,原形毕露的吧,这样想着的南卡脑袋一歪,等着曲丁做出反应。 “您可以,但布萨土司不可以。” 用威严吓唬曲丁显然是失败了,她心里顿时没了底气,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你心里的布萨土司是我兄长、我父亲、我爷爷,唯独不是我。兄长他从小就不着调,临阵脱逃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干了。为了布萨家我必须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在这件事上我没有选择。” “我是个自私懦弱遇事就躲的人,不论是西蕃的未来还是家族的颜面,我本可以都不当回事,学兄长那样一走了之就好,可我没有!即使我从小就不是你心目中的土司人选,可最后留下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我希望管家能明白,做到这个份上已是我的极限了。” 没想到南卡会把这些话放到台面上来说,曲丁大吃一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我给你面子,亦希望你能给我一个面子,至少容我做些想做的事。这不是恳求,是命令!是来自现任布萨土司的命令!若你实在要拦我,那就只好请你过来杀了我,再换个人做土司。我想以管家现在的本事,找个傀儡替代我这种事应该不算太难。” 沉吟半晌后曲丁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土司大人的意思,老奴自然不敢违抗!” 曲丁绝不会背叛南卡的爷爷,这是他的软肋,亦是南卡唯一能用来威胁他的筹码。 布萨土司的位子只能由布萨家的人来坐,这是曲丁的原则,亦是他用来证明自己忠诚的唯一途径。 她没有选择,曲丁也没有。 等锁儿终于带着迦罗回来的时候,曲丁已经走了。 “主人!” 一进门,迦罗便俯身对南卡行了跪礼,这一来南卡的脸色就变得不怎么好看了。 挥手示意锁儿退下后,南卡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迦罗来。 深蓝色的长袍将他颀长的身形隐在其中,掩于袖间的手露了一半紧攀在地上,纤细的手指上流淌着似被月光吻过的柔软光泽,让人看的出神。一件普通的侍卫服,却被他生生穿出了唐国公子的风华。 若是他生在唐国该有多好,至少不用成为别人的奴隶。 行至迦罗跟前,南卡拢了拢衣袖缓缓蹲下身来。 “迦罗,过来陪我喝茶好不好?” 他还跪在地上,闻声抬头却见南卡近在咫尺,自然是吓了一跳的。 好在他反应极快,立即低头用更谦卑的语气答道。 “奴不敢!” 南卡仿若未闻,一把揪起他的衣袖便往矮几旁走去。 她盘腿坐到迦罗对面,盈盈笑意挂在嘴边。 “你会沏茶么?为我沏杯茶总行吧?” 主人的吩咐自然不能拒绝,他伸手轻提起紫砂壶,将茶水缓缓斟入南卡面前的杯中,姿态从容优雅。 “迦罗,你讨厌我么?” 悠然端起茶杯,南卡盈润的唇只在杯口轻抿了一下,见迦罗面色骤变,她笑意更浓。 “奴不敢!” “你只需答是或不是,照实说,我不生气。” 讨厌么?没有吧,这么好的主人他怎么会讨厌呢? 迦罗用力摇了摇了头。 见他如此配合,南卡便趁胜追击。 “那就是喜欢喽?” 迦罗呼吸一窒,面色惨白的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 “奴没有!奴心中绝无半点龌龊的心思!请主人明鉴!” 南卡皱了皱眉,“喜欢我怎么就龌龊了?不讨厌也不喜欢……那迦罗,你敢不敢娶我呢?” 迦罗眸光一沉似是没听清南卡说的什么。愣了片刻后,他猛然绷直身躯。 “主人……请主人不要同奴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怎么?你不愿娶我么?” 南卡继续追问,丝毫没有要终止这个话题的意思。 “不愿娶的话,你嫁给我也行。” 迦罗一时语塞紧抿着薄唇,沉吟半晌后怯声道,“奴是男子,不能嫁给主人。” 他严肃中略带委屈的语气,逗得南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能嫁给我,那就是说可以娶我喽?” “奴……奴不是这个意思。”他一时窘迫,僵直的身躯骤然抖得像一朵风中凌乱的小蘑菇。 在南边的那几年,他听别人说过不少奴隶与贵族相恋的事,这些半真半假的传言,被人添油加醋成了各种骇人听闻的版本,那些绘声绘色的描述中,充斥着世人的对异类的鄙夷和嫌恶。 他生来便是奴隶,所以没关系,无论别人如何说他都没关系,可一想到有朝一日,会听到别人因他而诋毁南卡,迦罗不禁后背一凉。 南卡拢了拢衣袖,站起身来。 “迦罗,你喜欢当奴隶么?” 那双秀窄的丹凤眼里流窜着惊疑难辨的情绪,她竭力说的轻描淡写,话里的意思却仍是惊着了他。 一出生便带着的身份,哪有什么喜不喜欢的。 被父母卖来卖去也好,被主人苛待也罢,他是奴隶就该受着,就该习惯。 “你可以说不喜欢,譬如我……我就不喜欢当什么土司。” 见他表情却骤然僵住,南卡垂目轻笑,“看来,是吓到你了。” “没,没有,主人说的话,奴愿意听。” “即便你说你不愿听,我也不会怪你的。” 她伸手拍了拍迦罗的肩想要安抚他,他本能的往后缩了缩,致使那只手还未触到他便落了空。 闭目蹙眉片刻后,她睁开眼勉力一笑,“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该先跟你解释清楚才对。迦罗……做我的丈夫不用喜欢我,也不用花一辈子时间陪在我身边。娶了我,你就有资格继任土司之位,而我只想离开西蕃。” 迦罗脑子里轰然一响,茫然看着南卡, “我不是在说笑,你慢慢考虑不必急着回我。若是考虑之后还是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我会另外想办法不会为难你的。” 说完这句话后南卡收敛笑意,吩咐锁儿带迦罗下去休息。 南卡独自坐在阁内,神色黯然。 她清楚地记得一月前的某日,在议事厅外听到的那些话。 “倘若南卡小姐实在难担大任,我们可以挑选个合适的贵族与她成婚,培养她的丈夫成为下一任土司。” “布萨土司的位置由外姓人继任,岂不是坏了规矩么?要我说,成婚的法子倒是可行,但下一任土司的人选,该从南卡小姐生下的孩子中选出。多挑选些贵族男子做南卡小姐的男宠,多生下几个带布萨家血统的孩子,选择范围扩大的同时,也保证了孩子血统的纯正。” 在里面高谈阔论的是几位负责给南卡授过课的大学士,平日里见到南卡,他们总会毕恭毕敬的称她为“土司大人”,然而背过身去之后他们管叫她“南卡小姐”,在她还没死的时候,就热烈的讨论着下一任土司人选的问题。 才过了没多久,这帮人就将她临危受命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扭头就将她贬的一文不值。 硬着头皮接过重任的下场,就是被人当成了延续血统的工具。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他们只是漠然制定好了一切,双手捧到南卡面前,声泪俱下的以维护家族荣耀为由要挟她,而她要做的就只有点头答应而已。 这阔别已久的西蕃,南卡连半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 母亲削落三千烦恼丝,入了佛门,不问世事, 父亲在留下十一房小妾后,撒手西去; 她认为同她感情最好的哥哥,为了不做土司,果断牺牲了她。 除了自救,现如今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其实一开始,嫁给奴隶并不在她的计划中。 她最先想到的人是白无络,这个生性散漫同她一起长大,除了抠门贪财外,勉强还算是个好人的白无络。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是白无络一贯的做事风格,与他联手再合适不过了。 迦罗是意料之外的出现,却让南卡萌生出了一个更大的计划,一个足以让所有贵族震颤的计划。 把西蕃的未来交到一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巫师手中,还不如交给一个晕倒前也不忘护住弱小生命的奴隶来的靠谱。 哪怕这个奴隶当了土司之后,也没有办法改变西蕃奴隶制的现状,但他的出现,势必会让那些肆意虐待奴隶的贵族有所收敛。 于是那箱本来准备给白无络的黄金,被南卡用来买下了迦罗。 带着迦罗回府的路上,有好几次,她将目光凝在迦罗冷峻的眉眼之上,看得出神。 她未曾同任何人提起,那一日晕倒在雪地里的迦罗,令她想起一个人,一个早就不在人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