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热闹的人都走干净、屋中只剩张安夷、李氏还有躺在床上的张吉的时候,张安夷终于开口了:“父亲,你太糊涂了。”
张安夷等人都走了才说,实际上已经给足了张吉面子了。但是张吉仍然觉得脸上无光,觉得张安夷这时候还要说他,实在是太不给他面子了。屁股上的疼痛让他的心情很差,皱起了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李氏还被蒙在鼓里。她的消息不如阮慕阳灵通,或者说张府大部分人的消息都没有阮慕阳灵通,许多人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安夷看着张吉道:“父亲私自挪用公款,今日在朝堂上被御史弹劾,已经被革职了。”
“什么?”李氏不敢相信,“被革职?怎么会这样?”
想想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张吉的脸色更差了。
李氏看向张安夷,问道:“你为何不从中周旋一下?”
李氏只是后宅无知的夫人,几乎什么都不懂,这番话问出来实际上可笑之极。可是张吉没有出言阻止,可见他心里对张安夷也是有些埋怨的。
张安夷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却是被气的:“母亲觉得我该如何周旋?折子当着满朝文武呈到了圣上面前,母亲要我如何?不要命地当堂包庇吗?”他的语气淡淡的,是对张吉和李氏失望至极了。
“你”李氏被张安夷说得脸上一红,觉得他好像在嘲笑自己无知一样,“你这是怎么跟我说话的?”
张安夷也不搭理李氏,而是看向张吉,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父亲,现在府上吃穿用度是少了你的吗?需要你去挪用公款?父亲这番作为实在糊涂,将自己的前程给断送了。”
张吉被张安夷说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却没有反驳的理由。
他毕竟是比李氏懂一些的。
“都是尹济在背后算计我!”他的语气气愤极了,“他那个无耻小人!亏得慕阳先前还让廿一认他做干爹,不知道她安得什么心,怎么跟这样一个人认识的。”
听到张吉埋怨阮慕阳,张安夷的眉头皱了皱,道:“父亲,这事还没查清楚,不一定是尹济干的。”
张吉冷笑了一声,随即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缓了一会儿才说道:“怎么不是他?满朝官员都看见他下朝后跟聂大人走在一起了,现在传得沸沸扬扬。说来我也是受你连累,这个尹济不能放过。”
听到那句“受你连累”,张安夷眸光微动,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让张吉有些不满,说道:“你是内辅,尹济的存在始终对你是个威胁,难道为了自己的前程你不该将尹济这颗绊脚石踢开?”
“父亲,我自有分寸。您还是要好好养伤才行。”
李氏一直就不喜欢张安夷这种温温吞吞又疏离的性子。看着趴在床上疼得皱眉的张吉,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不禁对张安夷说道:“都是你!自从你当了官开始,先是你大哥,又是你三弟,最后是你爹,没一个人好过的。”
这些原本是压在她心底的话,因为看到张吉伤成这样,她再也忍不住了。
张安夷像是早就感觉到了李氏的不满,脸上的神色未变。
“祖母,怎么能怪我爹?”忽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突兀地出现。让他们三人愣了愣。随即,只见张青世艰难地从角落里钻了出来,圆圆的小脸上都是不满。
李氏意外地看着张青世,问道:“廿一,你怎么在这里?”
张青世察觉到张安夷的目光,缩了缩脑袋,有些害怕地说道:“我先前想来找祖母玩,结果不小心在角落里睡着了。”
刚刚所有的话都被个孩子听去了,张吉和李氏都觉得面上无光,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安夷走到张青世面前。
张青世仰起头看向他。因为他很矮,他的爹很高,所以他必须把头仰得高高的才能看到。
他仰得整个人似乎都要朝后面倒下去了,十分可爱。
“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张青世格外地乖巧。
张安夷低着头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地上凉睡得难不难受?”
从来没在张安夷面前撒谎成功的张青世愣了愣,傻傻地点了点头。
“父亲,母亲,青世身体不好,我先带他回去了。”
张吉和李氏没有说话。
张安夷也不在意,朝张青世伸出了手。
张青世犹豫了一下,然后乖乖地把小手放到了张安夷的手里,跟着张安夷离开了屋子。
“爹,我错了。”出了张吉和李氏的院子,张青世立即抬头看了看张安夷。
张安夷脚下的步子没有停。因为照顾到腿短的张青世,他走得特别慢。
出乎张青世的预料,张安夷居然没有训斥他,这反倒让他更加不安了。
而实际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张安夷的唇边勾着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种独自一人对自己的父母心灰意冷时,儿子忽然出现的感觉就像是身边忽然有人支持了一样,格外的好。最亲的血缘亲情让他即便习惯了这样的父母,还是会失望。但好在另一个与他有着极亲密血缘亲情的另一个人慰藉了他。
“太没规矩了,下不为例。”张安夷温和之中带着严肃的声音想起。
张青世松了口气,用力点头。
另一边,穿云院。
金珠和银宝弄丢了小少爷,正在跟阮慕阳请罪。
“夫人,咱们找遍了府里也没找到小少爷。”金珠惶恐地说道。
谁不知道小少爷是二爷和夫人的心头宝?
“你们说廿一是在大老爷和大夫人的院子里不见的?”阮慕阳问道。
金珠和银宝点头。
以阮慕阳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估计他八成还在那里。
“红釉,陪我去一趟父亲母亲那里。”
正当阮慕阳挺着个肚子要去找张青世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动静。
“娘!”
只见张安夷牵着张青世回来了。他们长着一双相似的眼睛,恍然间阮慕阳仿佛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张安夷,觉得这情景养眼极了。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她问。
张安夷松开了张青世的手,张青世立即跑向阮慕阳。
一旁的红釉看得心都提了起来,立即要上前拦住张青世。她们家夫人五个多月的身孕了,被小少爷一扑,扑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好在张青世虽然调皮,但是还是有分寸的。提前停了下来。
阮慕阳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他小脸因为奔跑染上了红晕,不由地道:“跑什么,一会儿又要喘了。”
张青世点了点头,靠在阮慕阳身上撒了会儿娇,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肚子,老神在在地跟他的妹妹说话。可见他对阮慕阳肚子里的妹妹十分的期盼。
阮慕阳失笑,由他去了。然后看向张安夷问:“二爷去看过父亲了?”
她稍微想了想就猜出来张安夷能跟张青世一起回来,多半是去张吉那里,然后正好逮住了张青世。
旁人都是一孕傻三年,她怀了两胎,到目前都没有这个迹象。
张安夷点了点头说:“夫人不必担心。”随后,他看了看红釉等人。
下人们都极有眼力。
正好这时候张青世也跟阮慕阳肚子里的妹妹说完话了,红釉道:“小少爷,奴婢带您去换一身干净衣服吧。”
张青世点了点头。
下人们都退下去后。张安夷在阮慕阳身旁坐了下来。
阮慕阳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裘太后所为?”
张安夷没有下定论:“现在朝中大部分人都在传是尹济所为。”
“尹济?”阮慕阳有些意外。
“不过这件事我始终觉得有些蹊跷,还要再查一查,夫人不必担心。”张安夷的声音十分温和。
阮慕阳对他自然是十分信任的,想起他刚刚从张吉那里回来,关心地问道:“父亲和母亲有没有为难你?”张吉和李氏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
张安夷摇了摇头,将阮慕阳搂进了怀中说:“父亲和母亲如何能为难我?我只不过是去看了看父亲的伤势罢了,夫人不要思虑过多。正逢多事之时,我恐怕能陪着夫人的时间不多,夫人要自己小心身子才是。”他将对张吉和李氏的所有失望都隐藏在了温柔的动作之下,将所有的不好和容易让她担心的事情都隔绝他宽大笔直的背后,怀中留给阮慕阳的只有缱绻与情意。
阮慕阳又何尝猜不到他的用心?
“二爷只管放心。”她心中感动,却配合着不说破,只是更加心疼这个男人。
也就是这一日,尹济顶着各种异样和猜疑的目光从宫中回到了府邸,独自一人在房中思索了好一阵,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理了一理,深深地皱起了眉。
他跟张安夷都被算计了。
只是他与张安夷本来就说不上很好,所以也犯不着去解释这些,弄得好像他极力要跟他示好一样。
只是想到沈未那鄙夷的目光,尹济皱起了眉。
房门忽然被敲响。
“公子,天已经黑了,要不要用饭了?”
尹济恍然才发现天都黑了。他走到门口打开了门,看了看黑透了的天色,问小厮:“沈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