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道士都追着李二狗前前后后,宛若个小厮伺候老爷一般忠心耿耿,绝不掉队。
一开始,道士想要用钱收买李二狗。
“二狗,你知不知道钱?”道士首先这样问,“就是银子。”
几天下来的相处,李二狗也对道士不再那么生疏了,“嗯。”
“贫道……说这个你可能不懂,那就我。我,给你,钱,银子。”道士掏出碎银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二狗,“你,告诉,我,秘密。”
他一字一字,咬得很正经,很清晰,这是道士难得的体贴。
他料想这小孩儿之前之所以不和自己交流,估摸着就是因为理解自己话语太难了,得说点儿容易理解的。
哎,当年年轻气盛的时候,要是有这份儿心思多好……道士偶尔也想起了过去,不免几分郁卒。
“你为什么说话结结巴巴的,要喝水吗?”
然后更郁卒的来了,那就是被一个公认的傻子用一种可怜的看傻子的态度对待——而且对方的体贴好像比自己的体贴要暖心一些。
李二狗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就啪嗒啪嗒跑附近的小溪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里面已经装满了甘甜的泉水,很关怀地看了过来。
在这个过程中,道士脸色几度变化,他想发怒,但看了看那水和李二狗清澈的黑眼珠子,又怒不起来。
只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说,“我给你钱,你告诉我你的修行法哪儿来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二狗眼中的可怜更浓了,“道士,你在说胡话吗?”
“哼哼,信守承诺是吧。”道士冷笑了起来,“硬骨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很骄傲,很男人?贫道我就盯着你了,我就不信你背后那人真能当缩头乌龟。”
“……”
李二狗无疑是被吓到了,眼神中的可怜已经成了害怕,他摇着脑袋跑开了。
道士在他身后得意大笑,只觉是自己洞悉了小孩儿的想法,震撼了这小孩儿的心神。
……额,去掉小孩儿这三个字,这句话会比较帅。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转变了方针,就单纯地看着李二狗,跟着李二狗,每次李二狗干活的时候,他看得最认真。
这本来是希望从那些动作之中,看出一点高人传下的武功的根基来着。
可这一看,道士倒也惊讶。
因为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居然是砍柴做饭,跳水伐木,耕田种地,无一不精,无一不晓,而且精力充沛,做事利索,没有半点让人不放心的地方。
就算是买菜的时候,讲价起来也有种杀伐果断的气派,一说不成价格,立马就走,头也不回,那样子简直让道士想起了皇都里掌握生杀大权的将军。
他看着看着,心就开始痛了起来。
道士不认为自己是个怜悯心很浓的人,第一次看小孩儿耕田的时候他可乐呵了,不过看得久了也实在受不了。
他觉得自己这么个江湖上著名的冷面人物心中的坚硬,被个乡底下的小孩儿打败了,心中很不是滋味。
于是他就又心痛,又很不是滋味地对小孩儿说,“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干这么多重活,怎么茁壮成长。这样,你求我,我也不要你的秘密了,贫道就帮你一回,好不好?”
李二狗摇头,“不求。”
道士跺跺脚,“你必须求我。”
李二狗用奇怪的目光看他,“道士,你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别人求你?你这种行为,是不是在求我求你啊?”
这好像不是个傻子能说出来的话。
道士一时语塞。
从此之后,他再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他就这么成天看着李二狗干活,从一开始的不忍心,到后来渐渐习惯了,最后还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好像也不该有什么不忍心的。
这小子虽然脑子里缺根筋,不过事情倒是做得好好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呢?
而对于道士的相伴,在最初的不太习惯之后,李二狗居然也没有觉得烦扰,他行止一如既往,好像这道士的出现并没有让他的生活哪怕多一点儿杂乱的波澜,一切仍和以前一样平静甚至是平凡。
两个人之间,似乎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
而对这种“默契”,村民们有一个公认的说法。
“哎哟,这痴呆病还会传染的嗨!”
“以后要离这两人远一些。”
对村民们的奇异目光,乃至于议论纷纷,李二狗和道士也都不甚在意。两个人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去固定的地方做固定的事情,有时候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
道士其实很享受这种沉默,这本来也是他远离家乡,来到这乡下地方的目的,甚至会让他有种惬意。
但每当他看到李二狗的举手投足,便又忍不住想起自己和这小子接触,其实是别有所图。
其实这个别有所图好像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情。
但人就是这样,尤其是道士这样的人,一旦给自己下了个目标,没有完成的话,心里就空落落的,好似有蚂蚁在爬,也不太能够享受和惬意了。
道士将这种品德称之为“骄傲”。
他对自己的骄傲很骄傲。
“二狗,我近一个月来,日日看着你了。你背后那位,也应该发现贫道了吧,怎么还不来见见贫道啊?”这一日,在田埂上,道士蹲在泥巴地旁边,面对着落日眯起眼睛,“你问问他,是不是怕了啊?”
李二狗在他面前如往常一般耕地,一下一下,砸在泥土上,翻开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