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失而复得,毫发无损,崔文锦可算放了心。抹抹喜极而泣的泪水,一路返回去雪柔那边。产婆已经几次三番告诉说情况不妙,参汤灌了,催产药用了,能想的办法都使上了,孩子就是下不来。催促说再不做了断,真没法了。 怎么办呢?想到这儿,崔文锦的心又开始慌乱起来。刚才看见麟儿无恙光顾高兴了,重要的话忘了问夫君。 之前,自己骗雪柔说小溪找到后,雪柔生产虽依旧不顺,但精神确实好了些。保孩子还是保大人,这人命关天的事她怎么拿主意?保大人,若雪柔醒来后发现两个孩子都不见,那……那不是照样要了雪柔的命吗。 崔文锦脚步沉重,心乱如麻。 而且,为什么回来的只有麟儿呢? 那两个孩子哪去了,不是仨孩子一起丢的吗?为什么什么都不能问,为什么偏不叫麟儿跟她走?为什么……她一肚子问号、踌躇与愤懑无处宣泄,禁不住止步回望南宫月书房窗上的灯火。 南宫月,自己从吴越远嫁来长安陪伴了这么多年的夫君,到底有多少秘密瞒着她? 别的可以暂且不管,这定人生死的事自己可拿不了主意。还是得回去问问南宫月,保孩子还是保大人。 “夫人,您怎么回来了。”看守在门外的人大声说。 书房里,刚刚被喂下药的南宫麟正模糊醒来,睁开眼看见自己父亲以为眼花,惊悚地大叫一声。 听见麟儿叫喊,崔文锦哪儿还管别的,使出千钧之力向书房冲。门外的人挡也挡不住。 南宫月捂住麟儿的嘴把他搂进怀里,小声道:“你是男子汉,别吓着你阿娘好吗?”麟儿惊魂未定,懂得自己安全后,睁大的眼睛渐渐和缓,朝父亲点了点头。 听着窗外乱做一团,南宫月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你阿娘胆子小,千万别吓着她,现在家有危险,咱们是男人,得保护好家里的女人,不能让她们跟着担惊受怕是不是?” 南宫麟点点头,急道“可是……” “嘘,”南宫月做了个“嘘”的动作,“有什么话等你阿娘走了再说,不然她今晚还不吓得连觉也不敢睡,能做到吗?” 南宫麟觉得父亲说的很对,就点了点头道:“嗯。” 麟儿刚一点头,崔文锦就破门而入了。看见麟儿已经醒了且安然坐在父亲怀里,除了脸色差点衣裳皱巴点儿脏点,相安无事。见自己进门还喊了声阿娘。脑筋清爽,声音干脆,应是无恙。 南宫月皱眉不满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了有话明天讲吗?” 崔文锦看麟儿没有跳下地跟她走的意思,心中已有不快,想起来意,也没好气地道:“还不是因为裴雪柔的事,产婆一再问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雪柔可是你让我出面接她来的,你拿个主意吧。” 麟儿睁大了眼睛,咦?当时他可是亲耳听阿娘讲过的,说接雪柔母女来是她自己的主意,怎么转眼变成是父亲的主意了呢。他心中好奇,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父亲。 “保大人,”南宫麟一点没犹豫,“去吧”。 崔文锦不肯走,焦急道:“保大人……可我之前看她难产没精神,就骗她说小溪已经找回来了,这才稍好了点,若只保她,醒来发现两个孩子都不见,我怎么跟雪柔交代?” “好啦!”南宫月被纠缠的大为光火,“有完没完?叫你出面接人来,照顾到生孩子后就没你什么事了,能生下来更好,保不住就留大人,听明白了吗,难道还要我再说一次!” 崔文锦被噎得差点哭出来,道:“好,我知道了,你……什么都藏着掖着不肯告诉我全的,你到底还是不是我……” 南宫月见儿子瞟他,忽又换了脸色道:“唉,娘子莫怪,都怨我,一时着急失了分寸,口不择言了。你也知道,连咱们麟儿都差点出了事……”他摇了摇头直叹气,“文锦,这个家,这摊子事,我真是难啊……有什么话,咱们明天慢慢儿说,好不好?” “哦,好的好的,都怪我不好,不该这么逼你的,我明白夫君的意思了,我这就去告诉产婆,无论如何保大人。”临走,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们父子一眼,急匆匆走了。 叮嘱完产婆看她进去,崔文锦心里七上八下。天哪,这不是要一个未出世孩子的命吗,真叫人不忍心。她这辈子哪经历过这种场面,什么时候决定过一个人的生死啊。 罪过罪过,真是罪过。崔文锦心里默念,合掌祝祷。可听着产房里突然传出雪柔终于忍不住的撕心裂肺地哀嚎。崔文锦再也沉不住气了,更别提什么静心祈祷。她不顾忌讳,一头攮进产房抓住雪柔的身子大叫:“雪柔,再忍忍,很快就好了,这孩子咱不要了,只要你没事,一切都会好的!” “什么?”雪柔剧痛中听见这句话,顿时激灵了一下。死死咬着牙问:“孩子……不要了,什么意……思。” “雪柔,实在是没法儿了,孩子大人只能保一个,你还年轻,没事,以后再嫁个男人照样能生,忍着点,马上就好了啊。” “不!”雪柔大吼一声,脸上的泪与汗交织在一起,连疼痛都忘了,“要孩子,要孩子!不准伤我的孩子!要是孩子死了,我也活不了!” 产婆和崔文锦都被吓到了,雪柔的反应有点大啊,命都卡在鬼门关上了,哪来的力气这么喊。产婆不由难为的看看崔文锦,征询她的意见。 崔文锦看着死死瞪着屋顶的雪柔,想起夫君的嘱咐,狠下心肠对产婆点了点头,意思是一切照旧。她撒开抓雪柔的手,不愿再继续面对这个场面。 雪柔一把反抓住了文锦,力道奇大,把文锦疼的脸都快歪了。 “文锦,求求你……别动孩子,我不能没这孩子。” 崔文锦心慌意乱的使劲掰开雪柔的手,胡乱答道:“哦,好的,好的,你先安心生产,安心生产啊。”逃跑般奔出了产房。 她听见雪柔用一种悲怆绝望的声音向天呼喊,“润章,你在哪儿,你都看着了吗,求求你帮帮我啊,帮帮咱们的孩子啊!润章,小谷,你们都在天上看见了吗!帮帮我,帮帮我啊!我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这凄厉的呼喊声划破了长安宁静的夜空,听得人肝胆欲碎,惊起夜宿的飞鸟一片。 崔文锦背靠着墙壁大喘着租气,心跳加速,汗出如雨。 她是按夫君要求,对雪柔说接她来是自己的主意。夫君说两家的恩怨都是往事了,石家落魄至此,接她们孤女寡母来照顾也算善事一件。尤其若能平安生个儿子,也是给石家留个后。当时,自己听得惊喜万状,还大大夸奖了夫君一番,说夫君好心必有好报。南宫月还说,他一个大男人不便出面,也恐雪柔心怀旧怨芥蒂自己,全由娘子出面接待才好让她们母女安心住着。 这件事,从头到尾,崔文锦从未怀疑过夫君别有它念。 可他刚才的回答怎么那么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同情雪柔母女,就以为夫君肯定跟自己是一样的。而且,她还觉得夫君远远比自己想的更细致周全。 产婆匆匆跑出来报,说产妇疯了一样,不许别人碰她,也不喝送到嘴边的任何东西。不晓得哪来那么大力气,折腾到这地步了,几个人都按不住。 崔文锦听得觉得自己都快虚脱了。她闭了闭眼,想想若自己知道孩子要被人杀死的话,肯定同样跟人拼命。她看看已经满头满身是汗,手脚无措的产婆,一字一字地道:“顺其自然吧,就算有一线生机,也试着帮帮她。” “那要是都活不了呢。”产婆焦急。 “只好看她造化了。”崔文锦闭上了眼睛。 五月二十七日的破晓时分,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搅动起漫□□霞。旭日东升,曙光乍现。石润章与裴雪柔的儿子终于降临人世,母子平安。 已经两昼夜没合眼的崔文锦听见这个消息,同样激动的落了泪。侍女笑道“夫人,您这几天的眼泪就没断过,攒起来都够泡个澡了。” 崔文锦笑道:“唉,从小就这毛病,动不动就爱哭,走,咱们看看孩子去。”一路喜滋滋地带着侍女进了产房。 产房内已经收拾利落。雪柔的儿子被好好地包裹在小被子里,安安静静躺在雪柔身边。雪柔虽疲惫至极,仍满怀喜悦的温柔注视着这好不容易才到来的小生命。这是个儿子,这是她与她夫君润章生命的结晶。夫君终于有后人了,石家总算没在她这儿断了香火。 从牡丹宴事发到现在,几个月来,这是唯一让雪柔欣慰的时刻。 崔文锦小心翼翼地抱起雪柔的儿子看了又看,跟看自己孩子一样美得合不拢嘴。直夸孩子漂亮,又夸雪柔真不容易,鬼门关竟叫她硬生生地闯了过来。 雪柔疲累的微笑听着,过了会儿,问:“小溪呢,怎么也不来看弟弟。” 崔文锦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变了脸色,忙抱着婴儿转身装作给旁边人看视的样子,口中笑道:“小溪在外头等了一夜,一直没让她进屋,才睡着,所以就没叫她。” “哦。”雪柔也真是精疲力竭了,同时也因信任文锦,所以未做他想。 “快休息吧,好好养一养,我叫人找的奶妈下午就来呢,到时候你养足了精神好好看看用哪个。” “多谢了。”雪柔眼皮沉重,依偎着文锦放回来的儿子,安然睡去。 崔文锦同样疲惫不堪。对她而言,这可是她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天两夜。她脚步踉跄的去找南宫月,想告诉他,裴雪柔生了儿子,母子平安。 这回她倒是顺利进了书房,但书房里没有南宫月,只有麟儿在里头安稳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