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是宫中家宴。 宴席摆在太液池东亭。宫中育有子女的嫔妃和正当宠的美人们个个打扮的争奇斗艳,花枝招展。 小溪依旧随侍在御驾前。 她到了地方扎猛子一看,顿时觉得有点眩晕——怎么这么多女人! 她是听说过后宫佳丽三千人的说法。眼前的场景虽说没那么夸张,但已经让她觉得嘀笑皆非,难以接受了。不明白一个男人为何要搜罗来这么多女子。 但见那些美人,浓妆艳抹者有之,人淡如菊者有之,妖娆魅惑者有之,楚楚可人者有之……看的她眼花缭乱。尤其那些年轻小美女,挖空心思打扮的标新立异,力争在百花丛里一枝独秀,艳冠群芳。 一时落座,与小溪同样随侍在侧的小蛮悄向小溪耳语道:“这么多女人,陛下能认过来吗?” 小溪道:“不知道……反正我是认不过来。” 其实,她心里还存着满腹疑惑未及发问。李纯费这么大劲把小蛮弄进宫,只要她做身边的宫女,她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借着这会郭贵妃正带领众嫔御向李纯敬酒,小溪顾不上忌讳,躲在后面压低嗓门,单刀直入问道:“小蛮,陛下不会是看上你了吧,或者……还有别的原因?”见小蛮不答,她急的用胳膊肘直推小蛮,抱怨道:“真讨厌!干嘛瞒着我,你要是不说,以后再不理你了。”哼了一声,撅起的嘴巴上能挂个油瓶。 小蛮眼瞅小溪因得不到答案,好奇心痒到百爪挠心般的模样,同用胳膊顶一顶小溪道:“哼什么哼,别说你,连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 “怎么会呢?”小溪疑惑,“讨厌!你还是想瞒我,不跟你玩了。”说着便把脸扭向一边。 她俩在背后嘀嘀咕咕,完全未注意宴席进行到了哪一步。正闹得相持不下,忽觉宴席上安静了。抬头发现大家的目光全朝她俩瞧了过来。一时不明所以,有点手足无措。 幸亏始终认真侍立旁边的豆豆拉了小蛮一把,向前行礼道:“奴婢就是福王殿下进献给陛下的宫女。”她说话的声音童音未脱,圆圆的小脸蛋嫩的能掐出水,却一板一眼活脱脱的像个小大人。 小蛮这才明白过来,赶紧与豆豆一同行礼。 忽听当中有个年纪稍长的美人道:“呀,这孩子……”说到一半忽然迅速打住,收起瞠目结舌的神色,舒缓尴尬般地一笑,转话风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她眼睛瞧的是小蛮。 小溪的心咚的一跳,敏锐察觉到了这女子非同一般的惊疑之情。细瞧另几位年长些的妃嫔,其中几位也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小蛮。有两个还心有灵犀般互递了个眼色。 小溪迅速溜了小蛮一眼,发现小蛮视若无睹,没什么特别反应。 杨妃淡淡地瞟了那女子一眼,道:“张婕妤,你也觉得这孩子好看?”掩口一笑,“陛下身边新添了得力的宫人,婕妤有没有送贺礼去啊。”这一插科打诨,把方才张婕妤流露出的惊讶莽撞消弭于无形。 小溪脑中飞转,心中的疑惑更多了一层。 不过,既然大家都故意不提,她也只得暂时按捺下这份好奇心。 她毕竟在宫里待了这些时日,知道嫔妃们的打赏纯粹是投李纯所好。 既然杨妃有意无意的特特提起赏赐之事,所有宫嫔也刚好都在,她自然得趁此机会投桃报李,大肆感谢一番。好让这些嫔妃放心,她们花的银钱不会无声无息地丢在水里。 于是小溪向前一步,笑道:“陛下,请恕奴婢斗胆,能否容奴婢多嘴几句?” 李纯开始留小溪在身边,纯粹是为通过她了解小蛮的身世。但时候长了,尤其是命她跟随身边伺候之后,发现她是个聪明乖巧,当差认真的灵透女孩。无论朝堂后宫,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内言不出,外言不入,拿捏的极有分寸。若差她去办事,见人未语先笑,传话明明白白,该说的一字不落,不该说的分毫不露,是个十分得力的小随从。 闲暇时,偶与小溪说笑几句,多能舒解心怀。偶遇雷霆震怒之事,别的侍从都吓得战战兢兢打着寒颤往后躲,她却总能瞧着他的脸色,恰逢其时地或送一盏茶,或提句别的话。虽说是孩子气的办法,但这小人儿敬爱自己,焦急地欲替他分忧的急切心情却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因此无论如何震怒,总不会迁怒于她。 至于别的宫人可就没小溪这么好运了。遇上龙颜大怒,一不小心就会挨打受罚。打重的,十天半月爬不起来也是常事。 因此,宫内外皆传石小溪是帝王身边新晋当红的小宫女,不是没有原因的。 李纯难得见小溪主动请缨,知道一定有事,道:“你说。” 小溪行礼笑道:“奴婢不敢隐瞒陛下,今天下午我们几个受各宫娘娘恩赏,发了不小的财,奴婢想借机一并谢恩,不知陛下是否许可?”说完这句,只见郭贵妃、杨妃等人微微点头,露出了赞许颜色。 李纯瞧了她们仨一眼,舒眉笑道:“发了不小的财?你倒老实不隐瞒,哪儿得来的,说吧,朕准了。”他对小溪说话的语气轻松愉悦,听得一众嫔妃艳羡不已,自叹弗如。 小溪拉着小蛮豆豆向众嫔妃蹲身拜道:“多谢贵妃殿下、杨妃娘娘、昭仪、昭容、昭媛、修仪……各宫娘娘的厚赏,奴婢们受宠若惊,愧不敢当,在这儿给各宫娘娘谢恩啦。”说完便郑重其事地行礼称谢。 小溪说的笑容可掬,嘴巴甘甜。当着李纯的面把给她们赏赐的嫔妃按照位份排序挨个谢了一遍。听得这些妃嫔但觉面上有光,都庆幸多亏备了三份。如今看,赏赐这孩子无比正确,只恨赏的少。尤其见李纯听得和颜悦色,赞赏有加。一个个都心情大好,微笑了起来。 其实,石小溪是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所谓无功不受禄。 在宫中,哪有无故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众嫔妃虽说是借着替福王进献女孩置装的理由赏赐,但一个不拉的全捎上自己,可见很有拉拢她的意思。说到底,还不是为讨君王欢心。 想想这些女人真挺可怜。小溪觉得自己就跟那狐假虎威中的小狐狸似的,并不想占这类便宜。 所以,不如趁李纯高兴而且大家都在,当着他的面一一谢过。一是知恩图报,就地还情;二是叫这些嫔妃知道,俺们可不是只领了您一位的赏,赏赐姑奶奶的人多着呢,您可别觉得我们欠您什么。 张婕妤眼尖,笑道:“三位姑娘腕上的手镯一模一样,不知是哪宫赏的?真是好大的手笔,像我这般家底是断断拿不出的。” 小溪忙举起腕上戴的金镶羊脂白玉对镯,在众人眼前晃了一晃,笑道:“多谢贵妃殿下厚赏,奴婢只觉得太贵重了,自己配不上,生怕一不小心毛手毛脚磕坏了,恨不能把它供起来,轻易不舍得戴呢。”说的大家都乐了。 李纯看看她们三个手上,果然一模一样的三对金玉镯。听了小溪所言,忍俊不禁地打趣道:“怕磕坏了?无妨,让贵妃再赏你一副更好的,还不怕碰的。” 郭贵妃笑道:“臣妾遵命。陛下,您这是替身边人打臣妾的秋风呢。”说着与李纯相视一笑,难得他俩如此融洽。 石小溪察言观色,故意大声谢道:“奴婢多谢陛下和贵妃殿下的赏赐!奴婢先谢恩啦。”说罢就笑嘻嘻地行了个礼。 李纯与郭贵妃都不禁笑道:“你这鬼灵精,顺杆儿就爬上来了。” 杨妃轻轻一笑,道:“贵妃姐姐对陛下身边喜爱的人一向出手大方,疼爱有加,臣妾是再不如的。”一边说,一边还意味深长地瞟了郭贵妃一眼。 张婕妤听了笑道:“臣妾也这么觉得呢。” 她两人一唱一和,大有弦外之音。 郭贵妃不动声色地笑道:“杨妃妹妹太谦逊了,本宫派去送赏的人回来说,杨妃妹妹的赏赐是头一份送到的,本宫落后不少呢。” 李纯打断她们的对话,问郭贵妃道:“湛儿怎么样了?” 郭贵妃忙回道:“湛儿安安静静地在三清殿茹素读书,面壁思过,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纯道:“今天是端午,这孩子……”想想大节下的唯独没见他。毕竟是亲孙子,觉得心中不忍,暂把他那些顽劣事抛去了九霄云外,嘱咐道:“叫湛儿提前出来吧,时候够长了,但愿经此一事能长长记性,做事收敛些。” 郭贵妃不妨李纯有此一说,喜地替李湛谢恩道:“臣妾谢过陛下恩典,湛儿已经得到了教训,想必已在三清殿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今后必定懂事许多。” 小溪与小蛮对望一眼,心说那位小霸王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鬼才相信! 李纯却转回之前的话题,问道:“爱妃,你准备送什么样的镯子给她们啊?” 郭贵妃不解其意,笑道:“陛下有什么好建议吗?” 李纯笑道:“当然不怕磕碰的,还有,”他的神色稍微一滞,“别不小心会伤到人的。”看似轻描淡写的玩笑,听来却令人觉得余意悠长,惹人多思。 果然,杨妃和张婕妤听在耳中,面上看笑话般流露出了幸灾乐祸之色。 郭贵妃纵使涵养再好,也不免微微僵了一下,旋即笑道:“臣妾愚钝,回去一定好好想想该拣选个什么样的,至于伤人这话,臣妾断断不敢。” 李纯道:“贵妃贤德,镇日操劳,实在辛苦,来,与朕对饮一杯。” 郭贵妃凝眸谢过,起身与李纯同饮了一杯酒,款款落座。 一时乐伎奏乐起舞,各宫美人争先恐后地展演才艺。李纯忙碌一天觉得乏了,差不多时候便命起驾回宫,谁也没带,尽数留她们在此欢宴。 回去路上,小溪发现小蛮闷闷的,似乎极不情愿跟李纯回太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