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津州,琅音长公主府。
往日冷清的公主府今日难得响起丝竹声,后花园里摆上长桌和软席,侍女们手持托盘,给席上安坐着的诸位宾客斟酒布菜。
琅音长公主坐在首位上,梳着凌云髻,发间簪着一支华美的金凤步瑶。她神色奕奕,丝毫没有寡居多年的寂寥之色。
台下宾客分列两纵,中间空出一大片空地,地上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七名穿着清凉的舞女正在中间随着乐声起舞。
其中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裙的少女最为显眼,她的衣饰与其余六人皆有不同,此时正被环在中间,长腿上挑,在半空中飞速旋转一周又落下,簪环首饰清凌凌的撞在一起,发出动人的声响。
只有她没带面纱。
比若隐若现更勾人的,就是她这毫不遮掩的娇媚,眉心勾画出的朱红蔷薇花像是要缠绵到人的心里去。
旁边的看客中有沉不住气的,直勾勾地盯着美人,像是被勾了魂似的,手边的酒杯都被仓皇碰倒,发出“锵”的一声。
这响声惊动了不远处的公主,他自觉失态,忙站起身告罪:“殿下恕罪,是薛茂唐突了。”
琅音和婉一笑,眸光不着痕迹地在中间舞女身上掠过,道:“君子好美人,薛世子是雅客,本宫怎会怪罪?”
薛茂听得这话便放了心,再度朝琅音揖了一礼,打算坐下,却听到琅音又开了口:“阿瑶能得薛世子喜欢是她的福气。”
说着,她朝身侧示意了一下,丝竹声停下,中间的献舞也跟着停下。
琅音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站在最中间的阿瑶:“既然薛世子看得起你,还不快去给世子敬酒。”
此言一出,便有几位宾客看向薛茂,眼中的艳羡遮都遮不住,惟有坐在最末位置的一位玄衣公子,眉头微微蹙起。
被点名的阿瑶乖顺地行了一礼,将滑到腰上的披帛再度裹到肩膀上,走近薛茂的桌前。
她接过婢女递过来的酒杯,先给薛茂斟上半杯,又给自己倒满。
“薛世子,奴敬您。”
她的声音比方才的乐声还有动听几分,说完,便直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仰头间,有几滴汗珠从额上滚落,淌过如白瓷瓶一般美丽脆弱的脖颈上,像是在诱惑着什么。
薛茂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胡乱地喝光杯中酒,然后借着放还杯子的时候,悄悄摸了一下阿瑶的手指。
细腻的触感让他着迷,但好在他还记得此时是在长公主眼皮子底下,不敢再放肆。
可他这样的小动作哪能逃开琅音的眼睛,她抿了抿唇,让阿瑶退下,又示意接下来的伶人上场,没再说什么。
今日的宾客大都是津州本地的显贵,琅音叫人安排了一场接着一场的节目。
此时伶人登场,阿瑶终于能歇息片刻,她走进休息的小厅时,里面已经没人了。
即便阿瑶已经渴得喉咙冒烟,倒完水之后却没有先喝,而是倒在手指上,用旁边的干净帕子狠狠地擦。
帕子是麻布所制,又粗又硬,可阿瑶就像感觉不到似的,一手攥着,沾着冷水狠狠的搓洗自己的手指,直到指节上的皮肤被搓破,刺痛感越来越强的时候,阿瑶才终于停止了动作。
她嫌恶地扔掉帕子,然后又倒了一杯冷茶喝干。
“阿瑶……你没事吧?”
这时,同为公主府舞女的妙含走进小厅,见她一个人待着,不由得有些担心。
妙含自然看到了她通红的手指,想到方才薛茂的行径和琅音长公主的默许,犹豫了一刻,低声说:“方才,我去那边换衣裳,恰好听到殿下和薛世子说话——”
她忽然顿住,再度环视周围,确认没有别人后,才继续道:“殿下说……把你赏给姓薛的。”
她声音很轻,但是阿瑶听得很清楚。
其实,早在琅音让她去敬酒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因此并没有太惊讶。
妙含看她没什么表情,还以为她是吓坏了,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不过,也可能是我听错了,你先别急,我们再观望观望……”
阿瑶知道这是在安慰自己,她抬手回握住妙含:“谢谢你告诉我。”
肩上的披帛滑到了手腕上,露出手臂上青紫的瘢痕。
被雪白的皮肤一衬,显得有些狰狞。
妙含突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薛茂是宁津侯的嫡幼子,只听这封号便知道,薛家祖上曾是平定津州的大功臣,在津州颇有威势。
也正是因此,封地在津州的琅音长公主才会和薛家走的近。
而在这些人眼中,她们这些卑贱的舞女又算的了什么?
更何况,长公主本就不待见阿瑶。妙含还想说什么,却被人匆匆叫走。
不远处又响起乐声和说笑声,阿瑶走出小厅,藏在一丛茂密的蔷薇后,悄悄往宴席上望去。
薛茂坐在离长公主最近的位置,这会酒气上头,脸涨的通红,本就不耐看的面容更有些不忍直视。
可因为他出身好,在家又受宠,这些年他玩过的女人怕是比阿瑶平生见过的男人都多。
恶名在外,听说还玩残弄死过不少。
她好不容易活到如今,绝不能被送到薛家当他床上的玩物。
想到这,阿瑶的视线在其他宾客身上犹疑一会儿,最后落在那个玄衣公子身上。
他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面上带着几分病气,显得更年轻一些。
他的眉骨很高,眼眉深邃,脸部的线条清晰分明,唇色极浅。身形也高挑,肩背挺拔,骨相匀称,窄腰上束着一条浅色腰带,两条长腿半曲着坐在席上。
宴上的宾客皆在饮酒寻欢,只有他一个人始终未参与其中,像是无意闯入的过客。
但是阿瑶知道,他名段云舟,是已故承音长公主的嫡子,定远侯府世子,琅音长公主是他亲姨母,当今皇上是他亲舅舅。
阿瑶神色微动,完全没察觉到身后有人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