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笋片(1 / 1)公主带刀首页

她说知道了也便知道了,他不会再多言。    钺瑰将背脊挺直了,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手上的血沾了在前额,抹出一片艳丽的色彩。    收敛心神,她开始汇报军务。    从前,她跟言珏汇报事务的时候,说话都是慢条斯理的,每句话都要掰开揉碎拆分几句来说,只为了能在他面前多呆上一刻半刻钟,多说一句半句话。    但是今日她显然已经没那个心思在这儿磨蹭了。    僵着后脊梁,憋足了全身的力气她勉强维持声音的平稳,快速道:“江北中程州换防已经完成,开原军除开绳山损失的五万,剩余五万已经打散编入江北边防三军。这些我已在呈上来的奏报中详述。”    咽了一下口水,左肩开始麻木,渐渐也不觉疼了,钺瑰咬牙继续:“如今已经开春,禄江正在融冰,宣国军队不太可能渡江北上。至于江南九州,如今宣国已经将其并为两大州,并遣一使持节,节制两州。这位持节都督来头不小,出生宣国勋贵世家,允文允武,更是天下大儒楚淮风的关门弟子。宣国如今的储位之争愈加激烈,派系之间泾渭分明。这位都督分属六皇子芮珩派系,堪称其手下第一智囊。我在回京之前曾经组织过三次对他的暗杀,均失败”!    言珏坐在书案后面,看着钺瑰已经洇湿了半边身子的血迹,沉默半晌,淡淡开口:“这位都督跟应疏臣分属一个派系,一位升,另一位就该降了,应疏臣不会在边关滞留太久”!    她说话的声音越急,他说话却越慢。    不过是想她多留一会儿,让血多流一会儿。    “是”,钺瑰脸色惨白:“这个应疏臣乃是天降魔星,杀心太强,唯恐天下不乱!如今也就宣六皇子勉强能镇得住他。当初他打到禄江南岸,若不是有芮珩拦着,每过一城,他必能做出屠城的事来。假以时日待他长成,不定会是怎样的光景!据探子回报,这数月来,他与我们江北几方势力暗中联系颇为繁密!这厮明显在煽动人心,想让我们郎国内耗。上月我们以勾结敌国奸细为由拔除了江北几个小的门阀,但是起不到敲山震虎的效用,真正的老虎还在蛰伏。等到禄江彻底化冰,没了后顾之忧,他们就该出洞了。届时一场硬仗是免不了的,钺瑰请求......”    “我已令周静川节制江北兵事,你留京养伤”,清冷的声音截住了她的话头。    钺瑰缓缓阖目,黛眉轻蹙,过了半晌,才徐徐将胸前积郁的一口气吐出,然后睁目,恭谨道:“遵命”!    肩膀上的痛感已经完全消失了,连麻木感都淡了,但是左手整个手臂开始发凉,那种感觉好像自己人还活着,但是身上的一部分正在慢慢死去......    挺难受的。    见言珏不再言语了,要在平时,钺瑰便该告退了,但是这次偏偏倔劲上来了,于是她颤抖着发白的唇,犹自强笑道:“怎么,不再留我了?好像该到了午膳时辰了吧,怎么不干脆留我吃个饭”?    不再汇报事务的时候,她严肃的面孔换上似笑非笑的随意,言语间又多了自然而然的轻佻。    言珏盯了她一眼,目光似刀锋刮骨剔肉,好一会他轻轻点头:“好”。    午膳用得很不好。    说钺瑰吃的不好,很好理解,一个带伤的人,感觉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便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没有心思多看一眼。只不过今日憋着一口气,她愣是吃了整整一碗粳米饭,并喝下一海碗的汤!这是她第一次因为吃饭而浑身出冷汗,像在水里泡过一样!    说言珏吃的不好,不太好理解,因为言珏饮食上并不挑剔。    但却钟爱一道烩鲜笋,据说是他家乡的菜式。    如今北方还是严寒一片,但是南方的第一茬春笋已经冒头了,前几天便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    本是为了还原家乡的味道,丞相府长年养着一个来自言珏故乡长岭县的厨子。该厨子尤其擅长的便是这道烩鲜笋。前几日还好好的,不知为何今儿的笋片却实在难以下咽,咸了不说,刀工尤其差,厚薄不均,厚一点的还没熟,薄一点的几乎煮烂了,吃得言珏直皱眉。    这一顿午膳,漫长而安静,二人各自据案,由始至终不发一言。    钺瑰肩膀上的血早就不流了,仰头将最后一口汤喝完,一推碗,她披着半身血迹站起身来。    然而,由于失血过多,乍一起身,轰然便觉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钺瑰差点一头栽倒在桌案上。    如果在言珏面前栽倒,钺瑰觉得自己大约也不用活了,于是她一把扶着身边的柱子,手指甲将柱子上的朱漆抠出几道痕迹。    半垂头,半闭眼,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钺瑰觉得自己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几乎要吐出来。    赵亭在一边看钺瑰一副难以支撑的样子,身形微动便要上前去扶她。然而前脚才踏出一步,犹豫了片刻又缓缓收回去了。    缓了半晌,稍微适应,钺瑰侧首看赵亭:“喂,借你的披风用一用”。    赵亭看了一眼言珏,见他没有反应,于是解下来披风,递给钺瑰。    钺瑰随意将披风往身上一裹,将身上的血迹完全遮住,然后招呼都不曾打一声,抬脚就走了。    笔直得像标枪一样的背脊,在走出言珏的视线之后,忽然毫无征兆地弯了下来。    钺瑰的双腿几乎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她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到大门口的。    眼看着要跨出门槛,钺瑰低头检查了一下,确认披风已经将全身的血迹完全遮盖,然后再次挺直后背若无其事地跨出门去......    若她不把身上的血迹遮掩上,若她露出一丝痛苦的模样,前脚她走出丞相府,后脚就会有言珏的政敌前来拉拢游说她。    这样的事太多了,挺烦!    很烦!    钺瑰的马车停在丞相府门外。    她今天只带了一个侍女,叫牛尾,她把她留在车里,她进丞相府是不可以带侍女的。    才钻进车厢,她轰然一声倒靠在车壁上,    仰头,闭目,咬唇,胸口不受控制地起伏。    直到此刻她才敢露出痛苦的神色。    过大的动作将伤口再次挣裂开,血又开始涓涓地往外冒。    乍一见钺瑰这幅模样,牛尾吓蒙住了。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牛尾将披风掀开,一眼看到钺瑰染透了半身的血,浑身一个哆嗦,眼眶立马就红了,“大人出什么事了?丞相又罚您了”?    见牛尾已经急哭了,钺瑰浅笑一声,勉力支撑起身子。    “没事”,她摸摸牛尾的头发,安慰她:“等哪天姐姐不喜欢他了,会亲手宰了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接下来连续好几天,端上言珏案几上的春笋都难吃,并且难吃的程度有愈演愈烈之倾向。    忍了几天之后,忍无可忍的言珏终于摔筷子了:“去问问厨房怎么回事”!    赵亭马上跑去厨房。    一刻钟之后,他苦着脸回来,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表述自己所看到的。    “说”,言珏清冷地开口。    “这个,殿下她......”,突然回味过来称呼错了,连忙改口,“姚......姑娘这几日,天天坐在厨房的门槛上......盯着人家厨子看!厨子是好厨子,”赵亭抓耳挠腮努力措辞,“但是......”    但是实在腼腆,且自作多情,想象力丰富!    看着厨房门槛上坐着的那个水灵灵的姑娘,这个厨子第三百次神游天外:    这姑娘谁?是不是看上我了?如果真看上我了,我怎么办?跟大人呈情,请求将姑娘许配给我?但是看姑娘好像有点身份的样子,也不知是什么身份?要么私奔?被抓到怎么办?要先将家里的老母亲藏好!不行!老母亲不会同意我干出私奔这种事的!要不先给她生了几个胖孙子,到时候不同意她也得同意了?    此时这位厨子的思维像奔腾的禄江之水一泄千里不回头,于是手中的笋片自然切得像砖块可以立刻去砌长城。    而此时的姚疆正坐在门槛上托着腮,盯着这位厨子......手里的刀,眼睛雪亮一眨不眨。    哎?丞相来了!    厨子一边切菜一边拿眼睛往门槛上瞄,瞄着瞄着,于是一眼便瞄到姑娘身后忽然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    要不要现在呈情?厨子拿眼睛瞄着言珏,表情很纠结。    然后就看到言珏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从背后一把裹住姚疆,温柔道:“别坐风口里,病才好,身子经不住”。    厨子嗖的一下把目光摆正,手中的刀子挥舞得霍霍有声!笋片切得薄厚均匀,像是用尺子量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