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书房的灯火,到了初更还未熄。王悦和王恬在书房中呆了许久,才出来。
王导独自跪坐在书案后,望着那明亮的牛灯出神。灯火璀璨,照得他半头的银丝都闪闪发亮。
此刻,他深深的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老了。
想当年,他年方才十四,陈留高士张公在见到他后非常惊奇,对他的从兄王敦说:“此儿容貌志气,将相之器也。”后来他意气风发,长袖善舞,周旋于元帝、南北士族之间,最终助司马睿建立江南的大晋朝廷政权,终得“王与马、共天下”的佳话,司马睿更是对他以“仲父”相称,一时之间,琅琊王氏,风头无两。
时过境迁,转眼距他跟随司马睿南渡已28年,当年邀他共坐御床的司马睿早已作古,“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也早已不复,如今的琅琊王氏却要时时提防后起之秀的颍川庾氏发难,寝食难安。
果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尤其是这次的羯赵大军南下,更是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想当年,名士周凱等人刚刚渡江的北方士族,每每聚集在一起,哀叹什么“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自己怒斥其道“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彼时是何等的豪气。
这是这一次,他真的感觉自己老了,力不从心了……羯胡凶恶,不是中央军所能战胜的。
门口人影一闪,王导抬头一看,却见是侄女王曦在门口张望,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问道:“慧君为何尚未入睡?”
王曦怯生生的走了进来,低声叫了一声“阿父”。
王曦父亲早亡,王导一向视如己出,甚为疼爱,见她这般神情,露出怜爱的神情,问道:“慧君有何事?”
王曦低声道:“孩儿适才偷听两位兄长言,此次出征,几无胜算,江北之地,必沦于敌手……”
王导奇怪的望着王曦,笑道:“想不到慧君也关心政事,江北虽然颇为艰难,但江南必然安全无虞,莫要担心。”
王曦问道:“如此,前往江北镇守之兵马,岂非凶险万分?”
王导脸上的笑容凝住了,问道:“慧君何意?”
王曦又低下头来,小声的问道:“听闻元瑾兄长亦率羽林骑出征,是往江北镇守,还是坐守江南?”
王导终于知道了王曦的来意,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司马元瑾,不识时务,慧君不用再挂念。世家之中俊雅公子,比比皆是,何必执着于司马元瑾?”
王曦声音很低,但是语气很坚决:“阿父乃三军主帅,慧君请求阿父务必保元瑾兄长平安归来,否则……慧君便终生不嫁,青灯伴古佛,了此一生。”
灯火照在王曦的洁白滑嫩的脸颊上,闪耀出一片柔和的光辉,王曦的脸色很淡然,也很坚定。
王导神情一凛,望着王曦一阵语结:“慧君,你……”
王曦缓缓的抬起头来,神情极其坚决的望着王导。
王导无奈,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儿,一向执拗,阿父依你就是……”
王曦听到这句话,眼中的泪水,哗的流了下来,对王导深深一揖:“孩儿拜谢阿父。”
王导满脸苦笑,摆了摆手道:“你这孩儿,霸道惯了,几个兄长都怕你,阿父也怕你了……早点睡罢。”
王曦破涕为笑,喜滋滋的向王导拜别而去。
王导怔怔的望着王曦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眉头又紧蹙起来:“慧君一往情深,就怕错付了……”
他只觉自己的脑袋里,更加疼了。
………………
司马珂府,后院。
司马珂正在用磨刀石磨洗朴刀的刀刃。
朴刀是宋时才出现的兵器,这把朴刀是司马珂特意找城中铁匠打制的,用的是已经锻炼好的熟钢,花了七天才打制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