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跪之后的司明月第二人在屋子里哼哼唧唧好半天,天色渐晚后这才不情不愿地带人朝着城外宝佛寺走去。
黄昏之下的宝佛寺比白日里多了一份庄穆和神圣,钟鸣梵语伴着风蔓延开来,从寺院内流出,淌过了那白石台阶,最后传进了司明月和沁墨的耳中。
沁墨听着声音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随着平仄起伏深呼吸了一口,再睁开眼时只觉得身心皆受到了洗礼,眉宇舒展,身心平和,当下就双手合十朝着寺庙所在的山顶虔诚地拜了拜。
司明月看着她那一副被点化的模样,笑了笑继续低着头把玩着腰间印章。与杨氏不同,她喜欢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因此求神拜佛对她来说不过是徒添安慰罢了。
只是看着她这副模样,司明月脑中闪过三年前见过的一幕:
洪水泛滥,田亩在顷刻之间被全数淹没,无数百姓衣衫褴褛,面若死状,全数跪伏在地乞求上天垂怜。
祷告声仿佛近在眼前,却又在下一刻化为乌有。
想到这里,司明月握着印章的手紧了紧,她转头看向还沉浸其中的沁墨问道:“四叔上去多久了?”
沁墨放下手看了看天这才回道:“约莫一盏茶。”
正说着她就指着白石台阶上的身影喊道:“来了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中年男子从那高高的台阶上快步走下来,冲着司明月喊道:“小姐,主持请您上去。”
沁墨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太好了,我还以为我们来得晚主持不会见我们了。”
司明月没有理她,反而是注意到了中年男子四叔的表情有些怪异,于是问他:“怎么了?”
四叔答:“庙中还有贵客,因此住持请小姐一会不要到处乱走,以免冲撞了贵人。”
司明月嘟囔:“即使如此就不该让我上去才对。”
虽然话这么说,但是她还是拉着沁墨走上了白石台阶。
这台阶一共有一百零八阶,对应的是佛法中人的一百零八种烦恼,每上一阶便能消除一种。台阶之后还有七阶稍窄的青石台阶,这是取自释迦摩尼的七步悟道之意。
六步即六道轮回,一步即悟道,一步之差便是脱离尘世修得圆满。
司明月与沁墨两个人双双来到寺门前,一位僧侣已经等候多时,在表明来意之后,他将二人引至偏殿。
殿中金身佛像似笑非笑,手指拈花,目光平和。屋内焚香,配之木鱼敲声,提神醒脑。即便是心中无佛的司明月在这一刻也生出了敬意。
她朝着佛像跪下拜了拜,点上香而后打开锦囊,将杨氏给她的还愿牌拿了出来交与一旁僧侣。
只是僧侣却道这还愿牌应该挂在院中的请愿树上,司明月暗道一句麻烦,但还是按着他说的做了。
寺庙后院的请愿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人置身树下后便被囊括其中变得渺小起来,偶有点点光辉洒落在地上,若隐若现。
树枝上挂着不少红绳木牌,有的两两贴合在一起,有的则是单独挂着。僧侣为她找来一本厚厚的册子和木梯,比对她所给的木牌刻的花纹后便准备搬过□□想要帮她挂上去。司明月看着有趣便谢绝了僧人好意,自己一个人顺着□□爬了上去。
此等胆大行径吓到了沁墨,反倒是僧人垂眸念了一声佛语。
司明月在攀爬之间看见了不少心愿牌上朱笔木底,写着各自的心愿。司明月粗粗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为自己儿女祈福的心愿,其中又大多以平安无灾四字为主。
在这一众牌子中,司明月总算是翻到了杨氏的木牌,取下后正想看看杨氏写了什么时却被院墙边上的一个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个妇人模样的女子,她身怀六甲正在一旁侍女的搀扶之下缓缓朝着这边走来,二人有说有笑,却在看见院内沁墨的时候瞬间变了脸色,离开之时甚至有些慌不择路。
再看树下沁墨,一双眼睛正紧张地盯着树上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院外的一切。
意识到自己似乎搅扰贵人好事,司明月便不敢耽搁,草草将木牌系好。
“主子,夫人写了何事?”沁墨问她。
司明月顿了一下后答:“平安无灾罢了。”
“夫人心中到底惦记主子。”
她这么一说,司明月反而觉得自己的膝盖又隐隐作疼几分,虽然昨日她并非真的跪至晚膳前,但在有人监视的时候还是装模作样跪了那么小段时间。
“走吧。”
司明月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告别了僧人就要离开。临行前她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正殿大门,里面依稀看见三两人影,正是宝佛寺的主持和那所谓贵人。
下了山,回城的路上路过东门歇脚亭,此前一言不发的司明月却忽然停下,一个人缓缓走进亭中,碰了碰上面的木桌后怀念地坐了下来。
歇脚亭在临安城的东门,旧木瓦砾,杂草丛生,亭中石砾随处可见,但石雕桌椅却是干净如新,显然是常有人来。
天色渐晚,路边偶有行人,见她独坐在此又有人守卫在一边,便以为她在等人,摇了摇头就走了。
司明杂草丛生月在亭中坐了许久,最后才在沁墨的催促声中缓缓起身离开。
进府前她忽地想起姚家侍女纹琳,询问之后才知道对方压根没有进院就已然离去。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程一青的拜帖也送到了她的手上,邀请她明日万仙楼一聚。
翌日,司府的马车停在了万仙楼的门前,司明月踩着脚垫子下车,仰头看着这个有着天下第一楼美誉的五层高楼。
虽说是楼但其实更像是五层塔,一层叠着一层直入云霄。任何人只要一踏入临安城就可以看见第三层屋檐正脊上雕刻着作趴伏状的瑞兽白泽,观其模样似乎正在小憩。随着它尾巴延伸至边缘处还挂着一排风铃,起风时清脆的铃声便会回荡在这百年城池之中。
楼内声音嘈杂,有歌舞声,丝弦拨动声,酒杯碰撞声,亦有低语声。楼中心全然挖空,站在最底层可以一眼瞧见第五层上方的房梁横陈。
这一层之中大部分都是平头百姓,多着粗制布衣,所坐之处并无屏风隔开,可以清晰地看见在座众人或仰面,或垂头,或沉闷饮酒,或举杯大笑,众生百态皆在此呈现。
司明月环顾四周后就抬脚上楼,进入第二层,热闹喧哗之声明显减弱,楼梯口有三两小厮正坐在一边磕着瓜子,有说有笑。见她上来,其中一人连忙收拾了一下,上前问道:
“姑娘今日可是来找楼主的?”
司明月摇了摇头,指着楼梯边挂着的几个牌子中的一个写着“和鸣”的漆木牌子问道:“这儿的人可是来了?”
小厮连连点头:“来了来了。”
司明月颔首,见沁墨眼馋他们的吃食便将她留在此处,自己一个人前去赴会。
与一层相比,二层虽然也有未设屏风之处但到底还是多了几个小房间,门口一侧挂着同样的漆木牌。司明月顺着牌子走过去,推开门就看见程一青和李济相对而坐,一副棋盘横置在二人中间,上面已经落下好几子。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屋中间的桌子上,正放着那个遗落的酒葫芦。
看见这个,司明月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快步上前拿起酒葫芦摇了摇,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分量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喝了一口。
“江心来了啊。”程一青见状冲她招了招手,“来的正好,达通兄正好遇上了麻烦。”
“没有!”李济硬声回答,眼睛却继续盯着棋盘。
司明月笑道:“李达通八面玲珑,竟然还有需要小女子的地方,那我可得好好看看了。”
“不准过来!”李济道,“喝你的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