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花香,大同寺。 青石砌成的石板路在开得绚烂至极的桃林里,顺着山势蜿蜒而上。 游人如织。 小姐夫人,婢女家丁,一簇一簇,各色衣裳像各色云彩,在粉色的桃林里穿行。银铃般的嬉笑声,踏歌声,一阵一阵,正值出游好时节。 青筝带着阮霜,选了条靠后山的路,拾阶而上。随后是抱着香火的珵儿。青筝耳听着山那头隐隐约约的歌声,猜测着是怎样青葱般年华的少男少女。 “珵儿,累吗?” “不累的,筝姐姐!我还可以一口气到山顶呢!” 阮霜未回首:“是么?下山时别叫我背。” “哼,我才不会叫你背呢!先生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阮姐姐,你别阻碍我成为担当大任之人的路。” “扑哧——”青筝不禁笑出声来,“不错!珵儿有鸿鹄之志。珵儿要记得今日之言,早日成为管夷吾、孙叔敖、百里奚这样的能士。” “嗯,我会的。到时就可以换我保护筝姐姐!”珵儿握紧自己的小拳头,信誓旦旦。 “抓紧把功夫练好!我不是每次都能赶到。”阮霜又毫不留情地刺了小童仆一下。珵儿想到那次在镖局寿宴花台上,面对倒塌下来的熊熊烈火,挡在自己身前的水蓝色身影,心里涌起一股酸涩。 “阮霜,你太心急。珵儿已经超出同龄孩子很多了。不一定要从武这条路,珵儿喜欢,从文也不错!到时我们天音阁出个状元郎也是我们这些姐姐们顶有光的事。”青筝回头给珵儿安抚一笑。 “不过,傅先生满嘴跑马,是该正经给珵儿请个老师了。” 珵儿望着那双清澈的眸子盛满了愉悦和宽慰,倒映出自己小小的身影,他胸腔中猛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他期盼自己快快高大起来,能力强大起来,保护好比这五月桃花还要炫目的笑颜。 多年后,顶着历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光环纵横官场的左相,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最想念的还是这段时光。 钟声悠扬,思远殿。 珵儿随阮霜去前殿捐香火,青筝独自走进思远殿。 一排排小香烛码放得整整齐齐,自下而上,快及殿梁。香烛的火光微微闪烁,晕染出昏黄的小光圈,照亮了对应拜访在香烛后的小石碑。小石碑上刻着姓氏名讳,生辰八字。这显然是百姓为亲人们点燃的长明灯,寄托着对逝者的思念和追忆。 青筝绕过殿中两座二十尺高的长明灯,在后壁边上站定,取出备好的香油添入两个相邻的小香烛里。火光腾地跳跃着,映得青筝的双眸跟着闪烁。 “十年来,我思虑过千万遍,最后还是走了一条我最不愿走的一条路。你们说,佛祖会如何惩罚我?” 青筝站立着默然了许久,语气不由郑重起来,“你们若有灵,请保佑杨叔他们安康。如有报应,就报应在我一人身上吧。” 青筝摸了摸小石碑,仿佛小石碑有温度般,然后毅然转身离去。衣裙带起的风吹得小香烛剧烈地晃动,光阴投在小石碑上忽明忽暗,也足以看清上面并未刻上一个字。 青筝迈出思远殿,顺着泉水走向前殿。 泉水叮叮咚咚在寂静的后殿显得尤为悦耳动听。大同寺内也有一片桃林,几十年的老桃树,仍然春花荡漾。山鸟嬉戏在枝头,惊得粉嫩的桃花瓣飘零入泉水中,随着水波打着旋飘向远处。 “筝姐姐,杨叔来接我们啦!”珵儿兴高采烈飞奔过来,后面跟着步伐稳健,面若冰雪的阮霜,还有腰间左右玉饰一定对称悬挂的杨叔。青筝突然觉得周身在殿内染上的阴冷悉数褪去。生活还有她可以汲取的温暖,她可以代替某些人守护的温暖。 南既明带着从大同寺住持觉慧大师软磨硬泡磨来的平安符,正松了一口气,可以回去同麻烦的母亲大人交差时,一片粉色花海就跃入眼帘。 粉色花海深浅不一,层层叠叠,暗香浮动,沁人心脾。轻风摇曳着枝头,粉色的云彩飘飘荡荡,落下迷迷蒙蒙的细雨,轻轻滴向树下的一抹白色倩影。素净的一支碧玉簪斜插在乌发间,衬得白衣佳人如无意间坠入凡间的仙子。 悉悉索索的桃花雨,唧唧啾啾的山鸟鸣,瞬间褪去了声音和色彩,甘愿作白衣仙子的背景。纵然漫山遍野的桃花夭夭,也对着仙子勾起的嘴角,黯然失色。 南既明日后才会明了,这个画面镌刻在他心中,温暖了他很多年。 珵儿觉察到这个讨人厌的哥哥,哼地从鼻子里出了一声,拉着青筝离开。待走了好一段距离,回头瞧了一眼还立在原地的南既明,小声地蹦出一句:“登徒子!” 青筝不觉好笑:“傅先生到底教了你什么!” “小姐,这个人我打过几次照面。”阮霜维持步伐,低语道。 “嗯?” “客栈,他也在。寿宴,同无机老人一道。” “你们交过手?” “不曾。失火后施展的功夫来看,应该与我不相上下。” “可知其来路?” “当日闵堂主有问,他避而不答。” “回头叫碧箫来见我。” “是。” 杨叔目视前方,对两人的话置若罔闻。 青石板山径上,青筝倒是脚步轻快了不少,甚至带着点雀跃:“引蛇出洞,倒是引出不少蛇,咱们就把这池水搅得再浑点。” 桃花树下,南既明回过神来,想着自己每天对着自己的俊脸还有愣神的时候,心有余悸:“怪事,这姑娘也不是头回见。定是听大师唠叨太久脑子听傻了。” 纵横镖局里,威凌宇勉强能下床行走了。拖着身子倚在窗边,望着镖局里比平时更严密的守卫,眼里折射出与虚弱的身体不匹配的果敢和坚毅:“来吧!让我看看你出的下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