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镇,文王庙后院,竹林深处的有个斋堂,堂前的青石板路长满青苔,夹道两侧堆了厚厚的积雪。
屋里盘腿打坐的僧人听到身后的开门声,缓缓睁开眼睛。
“我本想你近日都不会来了。”僧人淡淡道。
周世景合上身后的门,看着眼前的人,撩袍跪下,将头轻磕在红木地板上,低声道:“儿子不孝,不能常伴您左右。这便拜个早年,愿您新年福寿安康。”
僧人闻声收起手中的佛珠。
“难得你今夜来看我,起来说话吧。”说着,领他进了内厅,点了三炷香,供奉给香案上的三个空白牌位。
而后二人一道坐下。
“杨家那孩子就要元服了吧,世胤应该比她大一岁的。”僧人望着摇曳的烛火道,“近日我总梦见世胤哭着说冷,衣服也叫别的野鬼抢去了。
这么多年了,她在我梦里还是五六岁的模样。”
周世景偏过头去,淡淡道:“梦是反的,都快十一年了,妹妹早就往生了。”
僧人重新握紧佛珠,盘着珠子冷笑一声:“我听说盛兰吾的孙女连中小三元,就连替人科考都没受什么责罚,将来保不齐就能高中,真是造化弄人。”
周世景声音一低,垂眸道:“儿子以为当年的事,盛家固然有错,但只怪时运不济,从武帝逼宫继位起,一切就是注定了的。
当年武帝有意要降罪母亲,榜案只是欲加之罪。盛兰吾也不过是棋子一枚。
再者几年前盛兰吾之女贪墨,盛家也落得家破人亡……”
这时珠串骤断,珠子乒乒乓乓散落一地,僧人寒脸颤着声音说道:“如此说来,你的母亲、祖母就合该横死,周家合该被灭门?还有我的胤儿.......她那样小,她又有何辜?”
“父亲,母亲泉下有知,也不想叫您受此搓磨。盛臣之替考一事分明是有人故意设局…”
僧人冷哼一声:“周家如今的光景,全拜她盛家所赐。而今你这个当儿子的倒不如汪绍棠那个外人,她都不曾忘了那事,你如今却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罢。”
周世景沉吟片刻,沉声说道:“那父亲认为我当如何?弑帝谋反?还是杀了盛家长孙女,为胤姐儿陪葬?”
“你.......”
“父亲,儿子知道您放不下,儿子又何尝不记得!时常一闭眼就是府中鲜血横流的画面......只是当下最希望的,便是您能平安无事。”
此言一出,橙黄的烛火下,僧人双目渐渐阖起。
周世景说着,捡起手边的一颗菩提子,“此地儿子不能久待,以后会再来看您的。”
僧人睁开眼睛,目送周世景消失在夜色中,转而望向牌位低声自语:“放下?自横,你告诉我,如何才能放得下?”
***
文王庙,正堂神像前。
杨思焕从袖中掏出十六文钱,扔进香火罐里,顺手接过老和尚递来的三炷香。
她扑通跪在蒲团上,草草叩拜之后将香歪插在炉鼎中。
风卷了浓烟扑面而来,熏得她直淌眼水。
慌乱中有人推了她一把,周围人头攒动,一批刚走又来了一批,人挤人,她辗转在人群之间,挤了好久才退回廊下。
来的路上她遇见同村的人,对方拉着她聊了一路,倒把周世景晾在一边了,方才周世景说要四处转转,她就在廊下等他。
天且黑着,漫天的繁星闪耀在头顶,连天的大雪将天空洗刷一新,抬头看天,久了仿佛就要坠进星海里。
杨思焕回过神来,目光开始四下游走。
昏暗的屋檐下挂着一排灯笼,周世景蹙眉背手走出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