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不该来这阳世间的。”
“我知道。”
“可你却依旧逆天而行,改变了他们和她们父母的一生运术,强行把他们带到了阳间,你可知罪?”
“啥罪不罪的,我是出家人,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菩萨站起身,又道:“既为出家之人,更应该清楚这世间,这三界是有律法的,是有因果的,每一个人是生是死都由不得自己,你如此做就是悖逆天道。”
“您跟我说这些高深莫测的我也不懂,不瞒您说,出家二十年来,我每正儿八经读过一本佛经,哪怕我供的是地藏菩萨,我这小庙中至今都没有一本地藏经。我只知道,他们是条生命,我有权利,有义务让他们活下来。”
“难道你不怕自己死后下了地狱要受九幽酷刑吗?”
“哼哼……”老和尚冷笑。
他开始刷锅了,是的,刚才给菩萨煮面他不刷锅,现在开始刷了,因为过不了几个钟头后,天一亮,他还得给孩子们煮粥。
菩萨可以吃锅里的残羹粗食,孩子们不行。
“除非下边那位菩萨是瞎了。”
“是啊,是啊,也许他真的瞎了吧。”
菩萨已经转身走到外边了,每次来其实二人聊的不多,菩萨也只是想在这儿感受些许的大自在,不求功过。
这座小庙与那家的“收容所”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那家人收留的几乎都是外边乞讨的,或者被人贩子拐走的可怜孩童。
而老和尚这里收留的,都是本不该来到阳间的……“孤魂”!
很多未婚妈妈被渣男坑了以后得知自己怀孕,哪怕再是母爱爆棚,多少还是要为自己日后的幸福做打算。就算她想生,自己的亲人朋友又怎能看着自己跳入火坑?
所以,多半单身妈妈都会选择很纠结很自责地把孩子打掉。
二十年前,热城最大的新闻,就是“花和尚”。
花和尚是老百姓给他起的外号,其实和尚一点不花,相反,他的善已经漫出宇宙边缘。
广禄和尚一生有过两段婚姻,他为人忠厚善良,两段婚姻被两个女人绿了。后,他看破红尘出家为僧。
一开始广禄和尚是在热城一座香火鼎盛的大庙出家的,与眼前这座小庙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
二十年前,机缘巧合下,广禄在武烈河畔遇到一个轻生女子。
女子挺着个大肚子,说自己已经怀胎六月了,她是想生下孩子的,因为这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怎能舍得呀。
怎奈,单亲未婚妈妈是当下世俗所排斥的。他爹妈,朋友,同事,同学,全都劝她打掉孩子,以后还能嫁个好男人。
那个渣男是已经找不到了,找到也没用,没结婚不认账,能怎么着?要一笔打胎的手术费?孩子还是要打。
她觉得老天待她和她的抱抱不公,所以想跟孩子一起跳河。
广禄救下她说,孩子是无辜的,他是条小生命,任何人都无权剥夺他的生命,这是作孽。
年轻女子说,就算她想要孩子,现在去医院都没人在父亲一栏上签字,孩子出生没有父爱不说,医院里是不会同意做手术的。
“如果您不嫌弃,我愿做孩子的父亲。”
这是广禄和尚的原话,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广为流传,他这才得了个“花和尚”的美称。
二十年来,这句话他说了无数次,依旧是因为这句话,二百多个本不该来到世间的孩童出生了。
此事后来闹的沸沸扬扬,媒体争相报道。
有的说广禄和尚是真善;有的说广禄和尚与那些女子有关系;还有的说广禄此举就是为了博人眼球;更有甚者,竟往他身上破脏水,说他是看上了社会各界捐的善款,要从中牟利。
二十年来,广禄没有解释过,只是默默地陪着一个又一个产妇进产房,在父亲一栏里一次又一次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此事影响极大,那座庙容不下他了,把他逐了出来。
最后,是那些孩子的母亲掏腰包捐钱给他修的这座小庙。
当时女人们问他,要供哪尊佛爷,他说地藏王。
因为,这二百个孩子是他从地藏菩萨手里生生抢过来的,于情于理都要给这位佛爷烧香磕头的。
二十年来,他见证了一个又一个孩子被抱回小庙,也见证了一个又一个孩子长大后离开小庙。
有的逢年过节会回来看看这个“父亲”和兄弟姐妹,有的则一去不复返,音信全无,还有的,甚至从小缺乏真正的父爱,被其同学们笑话心理逐渐扭曲,长大后作奸犯科的。
去年菩萨来,也这么问过他。
“你觉得你做的对吗?”
广禄的回答始终如一。
“我只想他们活下来。”
广禄因为这些孩子受到不少影像。
媒体的跟踪报道,社会上的闲言碎语,甚至还有些母亲把孩子放在这儿后就天高任鸟飞,再也没回来过的。
这么多年来,除了偶尔有爱心人士过来做义工外,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坚持在大孩子。
为人父母的都知道,孩子从出生开始到十几岁长大,要付出多大的艰辛,这远早已远超过寺庙和尚的清苦修行。
可广禄就是这么一把屎一把尿地把这二百多个孩子都带大了。
天上的雪终于在黎明前停了,谛听陪在菩萨身边,不住地吧唧着嘴,嘴里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他嗅到了刚才那股排骨肉汤香味,可这一千年来,除了最近偶尔吃泡面外,菩萨是不许他沾荤腥的。
哎,就算是菩萨,到底也不能一碗水端平呀。
不公呀,不公呀!
“他早就猜出本座身份了。”
“那他刚才为何还……”
“他是故意给本座吃的,他心里不痛快,觉得本座不公。本座也乐得让他报复,他开心了,孩子们也就开心了不是吗?”
到底是菩萨,随口一句话就是奥语深禅,字字珠玑。
“菩萨才是大智慧。”
“本座哪有什么智慧呀,他们都说本座瞎了,本座也这般认为。”
武烈河对岸山腰上的那个小火炉已经灭了。
同德堂对街广场上的女鬼差又舞起了太极剑。
昨晚那台豪车里的男人正在街边早点摊前鄙夷地望着菩萨。
那座小庙里,孩子们兴许已经起床吃早食准备上学了。
菩萨:“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是时候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