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乐猗容一觉睡到自然醒,可心情舒畅地爬起来,就意识到了周围气氛的诡异变化—— 不说那一个个轻手轻脚、敛眉躬身,一副生怕惊扰了什么鬼怪妖魔、甚至就差哀求仙家学个隐身法术、好让自己彻底销声匿迹的可怜模样的小宫女们,就连往日里最活泼爱闹的珊瑚,都中规中矩地谨言慎行,甚至从头到尾没敢对上乐猗容的视线,见着乐猗容早膳用毕,不再需要众人服侍,便连忙找了个借口,领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小跟班,集体狼狈落跑了。 于是,当乐猗容似笑非笑地捧着翻出来打发时间的话本歪到榻上时,偌大室内,就只余琥珀一人,孤零零杵在面前。 “本宫难不成是做了什么恶事而不自知吗?”乐猗容故作疑惑地朝琥珀眨了眨眼,“怎么一觉醒来,大家都对本宫避如蛇蝎了?” 琥珀对上乐猗容那双盛满无辜的水润凤眸,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一本正经道:“娘娘昨晚可是被淑妃娘娘当众截了人,这种时候,谁有胆子来触娘娘霉头?” “胡说八道!昨晚陛下原本没想离开,是本宫大度,再三相劝,主动请陛下去和仪宫探望的,怎么能算是淑妃截了人?”乐猗容撇嘴,“一定那群肤浅又恶毒的女人,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在故意败坏本宫名声!” 说着,乐猗容还故作挑剔地上下打量了琥珀一眼:“珊瑚那个机灵鬼倒是知道避风头,却把你独自扔下来接手倒霉差事。看你这任劳任怨的,难不成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噩梦”之后突然开了窍的贵妃娘娘,早已经在琥珀心中彻底刷新了形象。此刻听出乐猗容话里的调侃意味多于实际,琥珀应景地回以窃喜模样,捂着嘴偷笑道:“好处自然有,只不过大约入不得娘娘的眼,奴婢不提也罢,倒是昨晚出了件大事,想与娘娘分享……” 说着,琥珀便给乐猗容八卦起了今天一早便在宫廷内外传播开来的最新情报——昨晚,当今去和仪宫探望过淑妃,回到自己寝宫之后,便连夜下令,要求彻查陶家私贩军需一事,不仅陶家上下尽数下狱,就连兵部负责与陶家接洽采买事宜的官吏,都因此受到了牵连,一并停职待审。 当今不傻,自然知道他对乐家偷鸡不成反蚀米,在那般众目睽睽之下,会带来何种影响。 只可惜,先机已失,大局已定,他能做的,也仅有尽可能补救一二,至少做到在明面上,把自己的痕迹从中撇干净罢了。 因此,如此结果,早在乐猗容预料之中,自是不甚在意,不过…… “他就没顺便追究下那位大嘴巴夫人,是如何知情的?” 乐猗容毕竟身在宫中,与外界联系不便,所以之前定下计划时,也只是提供了大致的解决思路,至于具体细节的落实,则是全权交由乐家二哥留在京中的暗线负责计划的。因此,她也不知道,那位恰到好处地给自家小弟递了话头的“好心人”,究竟是己方的事先安排,还是另有缘由。 说到“重头戏”,琥珀却是再忍不住幸灾乐祸:“陛下哪里舍得刨根问底呢?跟那位夫人沾亲带故的,可是包括一位曾经的太傅门生!” 真要顺藤摸瓜查下去,源头落在“意外”得知了乐府把柄、想着借机帮自家妹妹出一口被乐贵妃“欺压”的恶气的文家大公子、淑妃娘娘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头上,可叫陛下怎么收场呀! 听着琥珀低声解释了一通里面的弯弯绕绕,乐猗容也乐了。 她就说嘛,一向是一朵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大白莲花的淑妃娘娘,怎么昨晚一反常态,甚至等不及平素隐秘的私下动作,就那样迫不及待、明目张胆地冲到自己跟前截起人来了,敢情是知道自家大哥无意间坏了当今的好事,只能冒着崩人设、拉仇恨的风险,急着赶在第一时间亡羊补牢了? 乐猗容自顾自脑补了一番淑妃得知猪队友出自己方时的苦逼心情,嘴角弧度不由又添几分:“也亏得张先生他们能找到机会。”这种漏洞,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挖得出来的。 “主子这可就高估张先生了。”琥珀不敢居功,“出手的是林家公子呢。” 论人际关系的多寡,商家本就难出其右,树大根深的当朝首富自然更是此中翘楚。这也是乐猗容当初特意让自家二哥的人手去找表哥乃至舅舅的原因。 当今好大喜功,奢靡无度,近些年又天灾人祸不断,国库空虚,捉襟见肘之余,早就觊觎上了林家财富。更何况,林家与乐家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姻亲至交。原剧情里,乐家被扣上顶谋反的帽子,林家也没逃过同谋的罪名,虽然不至于沦落到满门抄斩的地步,全数家产,却是一应充公了。 能在几十年间把产业越做越大,牢牢坐稳本朝首富之位,林家父子自然不是庸才。因此,自家狐狸二哥远在边关、鞭长莫及的乐猗容,果断决定,用同样的“噩梦”名头,把腹黑程度不相上下的表哥拖下水。 现在看来,她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嘱咐琥珀不要忘记之后传信给自家二哥,让他向帮了大忙的表哥道谢,听完八卦又甩干净人情债包袱的乐猗容心情大好,正打算接着看看话本打发时间,就听见外头传来珊瑚兴高采烈的声音:“娘娘!陛下刚下了朝,正朝这边过来呢!” 有了如此好消息打底,珊瑚自然不用担心出现在乐猗容面前的自己会被无端迁怒上了。 于是,乐猗容就见她脚步轻快地进了门,对着自己灿烂一笑,甚至不忘朝一旁自动切换成严肃脸的琥珀自以为隐晦地递了个安抚的眼色。 对于琥珀与珊瑚的小动作,乐猗容素来是伪作不察的,更何况如今还有皇帝吸引着注意力?因此,乐猗容支使着两人替自己整理好服饰妆容,便一马当先地迎了出去。 皇帝虽然仗着乐猗容自幼家教熏陶,于政事上从不多言打搅他的决定,时不时会寻着“政务繁忙”之类的借口敷衍对方,假意独处,再私下经由宫中密道,偷偷跑去和仪宫与淑妃相会,但如昨夜那样,在乐贵妃生辰当晚,于明面上弃贵妃而去的举动,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因此,即使昨夜皇帝做足了姿态,意欲不顾和仪宫中人的请求继续留宿翎华宫,最后虽迫于乐猗容三番五次地亲言劝谏,无奈接受贵妃好意,转道前往探视淑妃,也不过是短暂停留片刻,就离开和仪宫,回到自家寝宫就寝,今天却还是殷勤万分,甚至等不及换下朝服,就在宫人簇拥下,浩浩荡荡地穿过半个宫廷,急于前来“补偿”。 经过百年间无数美人不断的血脉优化,皇室诸子的容貌自然远超平均值,更何况现在这一辈里,除了生母身份低微、单凭美貌得宠的十二皇子睿王殿下容貌更显精致俊美,公认的便是曾经的五皇子、如今的皇帝陛下生得最好。 而此刻,刚过而立、正是英俊成熟、帅气逼人的鼎盛年华的皇帝陛下,难得一袭庄严华贵的玄质金纹朝服,站在秋日艳阳下勾唇浅笑着张开双臂,对于心心念念唯有此人的贵妃娘娘来说,实在是无法抗拒。 于是,原本故作骄矜姿态停在门前的乐猗容,终于难耐心头欢欣一般,从善如流地迈开步伐,笑意盈盈地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然后…… “陛下您不忙吗?怎么这时候过来看妾?妾可是听说,陛下昨夜都顾不上休息,从和仪宫回去就连夜处置了那个陶家?他们怎么惹您生气啦?”乐猗容顶着原主不学无术的傻白甜面皮,狠狠戳了一通某人的肺管子。 果然,此话题从乐猗容这位毫无自觉的当事方的嘴里蹦出来,伤害值瞬间翻倍,饶是厚颜如当今,唇角的弧度都一时僵硬,幸亏此时他正搂着乐猗容朝殿内而去,一众宫人都坠在身后,而乐猗容又因为身高差距的缘故,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才让他顺利把刹那暴露的情绪重新遮掩过去。 知道乐猗容对前朝政事毫无兴趣,只不过是因为那个陶家与乐祁扯上过关系,才随意念上一嘴,皇帝深谙应对之策,轻描淡写地敷衍了几句,便熟练地转移话题:“昨夜事出突然,没有陪着爱妃,是朕的不是,爱妃想要什么补偿,尽管与朕说。” 说这话时,皇帝已经环着乐猗容的纤纤细腰倚在了榻上,全然予取予求的姿态,若是往常,这番动作足以把面前人唬得心花怒放,可今日却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听到这话,乐猗容竟然红唇一噘、腰身一拧,兀自臭了脸色:“妾什么都不缺!” 乐猗容不是没在当今面前闹过别扭,可连补偿都拒绝不受的情况,还真是头一遭出现,想到对方显然是因为自己提及昨夜探望淑妃之事而不满,皇帝眼底划过一丝阴霾,嘴上却好脾气地哄着:“爱妃有什么不舒心的,别憋在心里委屈自己,说给朕听,朕都给你解决。” 温言软语说了半晌,乐猗容才重新埋回皇帝怀抱,气呼呼道:“明明是妾想着淑妃妹妹许久没见过陛下了,才好意劝陛下去和仪宫的,居然被外头传成她把陛下从妾身边抢走了!现在那些人一定都在嘲笑妾失宠了!” “哪有的事?”皇帝失笑不已,手上一使力,强行把怀里的脑袋扳起来,宠溺地抵住对方额头,“朕不宠爱妃,还能宠谁呢?” 甜言蜜语完,还不忘教育:“再说了,越是这种时候,爱妃越应该多要些补偿才是!否则外人哪里能知道朕对爱妃的心意?” 这话似乎说到了乐猗容的心坎里,终于让她重展笑颜,应和般眨了眨眼,还不忘财大气粗地假意抱怨:“可是如今翎华宫的几处库房都填满了,之前珊瑚还跟妾说,好些东西已经没地方放了呢!” 顿了顿,乐猗容又苦恼道:“而且陛下已经金口玉言,说了要替小弟再补妾一份生辰礼,若是那些人以为陛下不过是信守诺言,才给妾补偿,怎么办?” 乐猗容半是撒娇半是做作,一双凤眸里光芒闪烁,明显彰示着欲扬先抑,必定还有下文。 看着面前人什么心事算计都写在脸上还不自知,皇帝内心嫌恶,面上却丝毫不显,只纵容地配合点头:“所以呢?” 作为盛恩不衰的宠妃,乐猗容对于皇帝有求必应的态度显然早就习以为常,脸蛋在对方脖颈处蹭了蹭,便全无扭捏地理直气壮道:“昨天母亲入宫时跟妾说,准备这几日去京郊的怀恩寺为父亲兄长祈福还愿,可陛下也知道,小弟就是个不靠谱的,让他陪着母亲与大嫂,妾实在放心不下,所以陛下能不能派人随行,照应一二呀?这样不仅算是陛下对妾的恩典,也能让旁人都知晓,陛下对妾的心意仍旧不变呢!” 这话一听就是早已盘算好了的,再怎么有理有据,也不过是惯常的张扬炫耀欲望作祟。趁着乐猗容埋首怀中,看不见自己表情,皇帝眼神阴冷,嘴角鄙夷地撇开,唯有出口语气,依然疼宠非常:“那朕便让一队禁卫随行吧。” 闻言,乐猗容果然满意:“那妾便谢谢陛下啦!” 说着,还顺着杆子就继续往上爬:“到时候妾可不可以让玛瑙也跟着去,替妾尽一份心意?” 左右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皇帝自然无有不应,对于此,乐猗容的反应是更加亲昵地蹭了蹭对方:“陛下对妾实在是太好了!妾好欢喜!” 屋内,两人对此番对话达成共识,终于顺理成章地再度摆出甜甜蜜蜜的样子,互相腻在了一起。 却没想到,殿外突然传来一阵争执喧哗,随即,便有一明媚张扬的艳装少女,气势汹汹地撞开门户闯了进来,指着窝在皇帝怀中的乐猗容便是劈头盖脸一顿喝骂:“乐猗容,你个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