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昀后背发丝轻动,感觉身后有人,待抬头看时,卢钧越已经背着手离开,她收头轻轻蹙了蹙,便又做最后的查验。 这题材好写,大家纷纷提前交卷,趁着春阳未落之际出得宫门。 皇宫分皇城和内城,出了宫门,距离皇城门还有老远的距离,赵清昀没有品级是不允许乘坐马车进来,只能跟大部分贡士一般步行出去。 期间好些同窗好友都因家中官职高,派了马车,或者蹭了别人马车走了。 “上来,我搭你!”郑渊的马车小步跑着,路过赵清昀时好心喊了一声。 看她身材纤细,瘦长瘦长的,总害怕她太柔弱连路都走不了。 赵清昀摇头道谢,抬眸看着这长长的巷道,朱红的院墙与碧绿的琉璃瓦在夕阳下交相辉映,她无端生出了一股豪气:这片广阔的天地才是她应该拥有的。 落日西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须臾,她身边的同窗好友都走光了,她还一个人慢慢踱着,一辆马车悠悠靠近,踩住她细长的身影。 “上车!”车帘未掀,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 赵清昀脊背顿时僵直,后背油然而生一股凉意。 “上来呀,小赵公子!”车帘后露出一个脑袋,他呲着牙,脸上笑意融融。 赵清昀一看白泽也在上面,立时放了心。他虽然爱打趣人,可为人倒不错,有他在卢钧越肯定不会为难她。 可谁知,她刚坐上去,白泽就被卢钧越赶下车了:“鸿福楼你该走一趟了。” 白泽一脸黑线,偏偏卢钧越的话他还不能反驳,拍着后脑勺看着马车远去。 赵清昀心头好似被什么抓住一般,靠着车壁,整个身子蜷缩着。 “你的策论……”许久卢钧越沉沉开口。 “将军……”赵清昀双手紧紧揪住衣角,不会被他看出来了吧:“我,是不是写错了?”她要是知道卢钧越会来看,她兴许就不会那样写了。 “没有!”卢钧越眼眸沉了沉,什么都没说。 她策论里表达的论断看着眼熟,可在一众贡士之中也不算特别突出,但凡有心之人细细推敲一番,总也能发觉昭平帝之心。 虽说伴君如伴虎,可若伴得恰当,心思活络也没什么。 一路上卢钧越再没说话,赵清昀是巴不得不要说,她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她现在虽然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在面对卢钧越时,还是有着心底深处的恐惧,唯恐相处得久了,就露了馅。 马车辘辘而行,一路伴着行人的声响,突然停了下来,赵清昀一愣,清亮的眸子看着卢钧越:怎么停了? 卢钧越冷俊的脸差点没绷住:“赵贡士到家了不下车,这是要跟我回国公府吗?” “啊……哦!”赵清昀心房狂跳:“多谢将军相送!”她立刻起身,可在激动之下却忘记了是在马车里,身子还未站直后脑勺就磕在马车顶上,痛得俊眉紧皱,想叫又不好意思,只得生生忍了下去。 卢钧越锐利的眼眸在她身上扫过:真是个冒失鬼。 赵清昀抚着后脑勺下车,本着礼节站在台阶上目送卢钧越的马车开走。 “驾!”车夫的声音响过后,一阵低沉的声音飘来:“少跟皇太孙搅和在一起!”赵清昀微愣,这是什么意思? 她刚想追问,卢钧越却像刚刚什么都没说过一般在她的头顶沉声道:“靴子做得不错!” 赵清昀差点暴走,这话乍听是在夸她,可只有她知道,这绝对是在催她,生怕她忘记了似的,事实上她的确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这回事! 怀揣着满怀的心事,赵清昀蒙蒙然进了前院,承德堂里赵煦搭了刘长陵的马车先回来,已经等在那了,可此时老爷子还在国子监里值守,兄弟俩彼此目光不明地将自己所书的殿试策论默写出来,便各自回了院落。 “哥哥!” “昀哥哥!”赵清昀刚进东跨院,就被一道娇俏的声音唤住。 循声一望,却见照壁旁侧的花园里有两个小姑娘在玩荡秋千,她们荡得高高的,越过照壁看到了她。 看那水红色的裙衫,她一眼认出了是赵清涵带着苏晓晓。 看到她们,便想到了苏晓晓先前送她的络子,她抚紧了衣摆,招手唤过安平,低声吩咐了一句,尔后抚平衣摆朝前走去。 她长相清雅,俊美不凡,此时一身青色贡士服配着同色腰带,显得越发高挑纤长,逆光走来,似青竹苍翠挺拔。 “哥哥,快来推我!”赵清涵“咯咯”笑着朝她招手。 赵清昀不自觉地露出宠溺的笑,她还才十三岁,还是小女儿心性。 一旁的苏晓晓看到她过来则立刻站了起来,揪着手帕端着大家闺秀的范儿。 赵清昀推了几把赵清涵,把她哄得笑开了花,才催她去正房:“你先去告诉母亲一声,备上云片糕,我马上过来!” 赵清涵回身要来拉苏晓晓,却被赵清昀推着先去了,正好苏晓晓也想单独跟赵清昀说话,一看俊朗的昀哥哥竟然就在她面前,比她高一个头,眉眼周正,英气勃发。 再看一眼她腰间配着那块暖白色圆玉,用的络子正是她打出来的那根大红的,她心头一喜低着头羞红了脸,有些局促的抿唇笑。 赵清昀正色,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轻咳一声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晓晓……” “昀哥哥,我……给你缝了一个荷包,里面有我替你求的高中符,寺里的大师说了你随身带着求了一定能行。” 赵清昀顿时想笑,那是哪个寺庙里的大师,净会忽悠她们这些闺阁姑娘,若是两百多个新榜贡士都带着高中符,那三鼎甲到底该花落谁家? 她兀自扬唇轻笑,却见苏晓晓已经动作极快摸出了荷包,说话间就要给她戴在身上。 赵清昀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在她扑过来时就已经躲开,嘴里不停地道:“使不得,使不得!” 苏晓晓一怔,戴荷包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半晌没说话,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络子她会戴着,换个荷包就不行了。 “昀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她低声抽泣。 “我当然是喜欢晓晓妹妹的!”赵清昀话音未落,苏晓晓已听得破涕为笑,手一抬又要来挂荷包,赵清昀连忙推阻:“我与三姐和三姐夫待你一般,拿你当亲妹妹看,在我眼里你跟清涵是一样的……” 她手一抬,安平正好取来了红络子,她接过放回了苏晓晓手中,这样明显的拒绝,她应该看得懂吧? “昀……昀哥哥……”苏晓晓看着两条一样的络子,但细看昀哥哥身上戴的那条很明显手工不一样,她认得那是清涵的手艺,她顿时整个人僵住了,嘴唇颤抖,泪眼模糊,原来…… 赵清昀说清楚了,再不停留,脚步匆匆赶着去见卫氏。 走出老远,安平才小声地道:“少爷,你真的不喜欢苏小姐吗?” 赵清昀摇头,煞有介事:“晓晓知书达理,可活泼可文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但我此时刚参加了殿试,名次未定前途未卜,岂能耽误旁人前程。” “也是!”安平点头,可等到赵清昀移步进了正房后,他才若有所思地摇头:不对呀,少爷还不满十六岁,就已经这样厉害了,怎么叫耽误别人前程? 他想不明白,只可惜少爷此时已经被正房里的一窝峰女人包围住了,她是肯定不会给他解惑的,直到天黑,安平立在廊檐下也依然没有想通这桩心事。 正屋里,已经点亮了油灯,赵清昀照常行礼请安后,被卫氏一群人围着,陪她们说了一会儿话。 “昀哥儿,相公说你肯定能得前十!”三姐一脸高兴的端了糕点与赵清昀吃,随即又皱了眉头,愁呀,她家苏童也不知怎么回事,考了好几轮,连乡试都考不过,他要再没点出息,只怕苏家都快没她站脚的地方了。 “你四姐夫空了也会回来一趟,只盼着我们家昀哥儿给我们长脸!”四姐容颜憔悴,可看着唯一的弟弟脸上也是欣慰。 再接着各个姨娘、庶妹通通都围着她说了好一通的话,还是卫氏看出她累了,连忙推她出去让她歇着。 赵清昀出来后,看了一圈没再见过苏晓晓,以为她回房了,便也没往心里去,可谁知就这样一忽略,以致后来竟酿成大祸! …… 殿试头日开考,次日阅卷,再后一日便出成绩。 那日天空下着小雨,晰晰沥沥地像毛毛虫身上的毛似的,青石地板上已经湿透了,可怎么也打消不了两百多个新科贡士的热情,他们正在学士殿里焦急地等待着上面给他们的最终排名。 赵清昀倒是不疾不徐了,她的策论前有她窥探到的帝王之心,后有老太爷给她把关肯定,她心知成绩虽然不会顶尖,但进二甲应是没问题。 到时候馆选她再努把力,就能安然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正式踏上她入朝为官的第一步。 “清昀兄似乎很自信!”郑渊远远地看了她许久,这会儿才靠上来,太子殿下似乎很看重她,已经多次嘱咐他要与她交好。 赵清昀看一眼大殿中朱漆圆柱旁立着的宫廷侍卫,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小声的“嘘”了一声。 这里禁止喧哗,所以大家都尽量不说话,以免说错话平白惹出事故来。 “哼!”蔡继仁好似一直等着他一般,一看到她就冷哼一声。 赵清昀心口起伏,隐有薄怒,这人真有意思,他会试已经得了会元,还莫名其妙地与她杠上。 只她涵养好倒也不甚在意,毕竟十六年的剑魂生涯,她岂能连这点忍耐力都没有? 正殿中,梁子弈与礼部一众大臣正在选出来的十个最优的文章前徘徊。 一会儿把一卷拿到左边,一会儿又拿到右边,似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昭平帝大踏步上前,似龙虎之势:“怎么?”梁子弈性格温润,但行事还算果决,何曾有过如此犹豫不决之时? “皇爷爷,策论成绩都已排好,只是这头名和第二名我与欧阳大人却为难了!” 昭平帝伸手,梁子弈立刻捧上令他们为难的两本:“孙儿看中这本,字里行间全是治国之心,欧阳大人却看中那一册,文笔成熟,蔚然成风。” 昭平帝接过看了一眼,目光坚定地拿了一本:就他了,头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