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城门将关,一辆马车徐徐驾来,里头乘坐着一袭淡绿色衣裳的女子,一双杏目顾盼流兮。同坐于内的,还有相国府元姑娘往日里贴身婢女,笙儿。 见将至城门,笙儿将怀中的相国府玉牌取下,另备手书一封,都交到了她的手中,道:“姑娘当日所求之事,我们元姑娘都为您打点好了。元姑娘吩咐过,出了城门,一路往北而去,约莫四五天的行程,便可到长公子所流放的上郡,若是路上有何阻挠,可以玉牌手书示人。到了上郡,蒙恬大将军驻兵域内,姑娘方能言明自己的身份。” “嗯。”芷衡点点头,掀起马车珠帘层层,看着越过了城门,却还不由得回头再看了一眼。 马车却停了下来。笙儿扶着芷衡下了车,带着她去了不远处一辆牛车上,又将包袱都替她安置好了,这才说道:“元姑娘说了,出了咸阳城,马车便太扎眼了,换一辆牛车虽是慢了些,却更妥当。就怕是要让姑娘受苦了。” “无妨。我当谢过元姑娘,多亏她思虑周全才是,”芷衡微微点头,放下了帘布。 扶苏曾说过,若在咸阳城中有急事,可求助于相国府的元姑娘。 可怜他们的孩子,还不足三月大。芷衡将她哄睡了,折一支早春的梨花放在她枕畔。她睡得香甜,不知做了个什么梦,咿呀呢喃了一声。 孩儿,非是娘亲生来绝情。 你父亲流放北境千里之远,冰封山河,苦寒终日。 娘亲说过,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这一生都无悔地去追随。 车轮滚滚往前,碾过细碎的石子,依稀里仿佛能听到孩子的啼哭。她睁着眼,心口如同被撕裂一般疼起来。 愿你来生,再不生在帝王家。 芷衡天方黑时悄悄出的咸阳城,入夜里,胡亥便入了王将军府寻人。 王将军告诉胡亥,芷衡去了表舅家中小住半年。但这样的话却诓骗不了人精一般的十八公子,他料定了她就是去北境寻那扶苏去了。 扶苏都已经被流放了,她还不肯死心,巴巴地要追到上郡去。 王芷衡,你想陪扶苏一起下地狱,好啊,你去啊! 胡亥气得一下将面前案上的茶盏尽数扫落在地,攥紧了手,终是不甘,走至王翦面前,行了一礼,道:“王将军,你说过的,衡儿只是去表舅家‘小住’,本公子希望,能在年底之前见到她回到咸阳城中。” “臣会转达的。” 胡亥本是当即拂袖而去。 却听到远远地,似是有孩子的哭声传来。 他站在原地,望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僵了很久,才终于离开。 王翦眉头紧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咸阳城中也留不得,衡儿自幼都是软香金榻,锦衣玉食的,也不知在那极北的苦寒之境,又是否受得住。 天下之大,竟还容不下一个长公子,和将军之女吗。 衡儿生在将军府中,她不像她那些哥哥们,没有将门之后的果决利落,从小便乖巧贴心,也没吃过什么苦。但她是他的女儿,所以他也很清楚,她看上去性子柔弱温软,实际上内里亦有着自己的坚毅刚强。 他的衡儿长大了,她选择的路不一定是最好走的,但却是她非走不可的。 他只能相信她。也相信上天,终将眷顾两个为信仰而甘心尝遍所有苦痛的孩子。 黑夜中,牛车压过旧辙不断往前而去,芷衡撩起车窗,听着四周空荡荡地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冷风吹来,都是干涩尘土的气味。 苏哥哥。 这条路,一片漆黑呢。 不过没有关系,无论是怎么样的路,衡儿都陪你走。 若有那么一日,黑暗褪尽,照耀进了第一屡曙光。我愿能清楚地看见这世间每一个角落,看是否一如你当初所期盼的那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