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坐在屋里,有些忧心。 自从他父亲去后,她家就失了顶梁柱。她哥哥是个混不吝的,母亲也耳根子软,总惯着他,他也不会算账,做生意,使家里原本的产业也有了些许空亏。 家里压根没有能够支得起门楣的人了。 除非她小选能够被选上,才能恢复以前父亲在时紫薇舍人的光景。 可如今她就算有心也无力,她到底没有像黛玉一样有宫里的嬷嬷教导,也只粗略地了解了大明宫的规矩。 她虽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但也怕因犯了什么忌讳而选不上。 薛姨妈刚进屋,就见薛宝钗的脸上少见的挂着愁容。不由问道:“我的儿,是何事让你烦恼?” “没甚么大事。”宝钗笑意温和,似乎真的没事。 “这你可瞒不了我,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咱娘俩一起商量的呢?”薛姨妈挨着宝钗坐下,拉住她的手。 宝钗叹了一口气:“我这是害怕小选落选了。” “怎么会?我儿容貌昳丽,行事又雍容大方,定是选得上的。” 薛姨妈说着就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水:“若是你哥哥有些本事,那你选不上,也没什么。只是他不争气,我又没本事,守不住你父亲留下来的家产。否则,哪有人愿意把自家娇宠的姑娘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送呢?” “母亲慎言,我都知道你的难处,且不要哭了。”宝钗轻抚薛姨妈的背,接着道:“只是我没有被宫里的老人教过,害怕到时犯了忌讳。” 薛姨妈心里一动,就道:“那林姑娘不是有两个宫里来的嬷嬷吗?据说还是元后跟前的,想必很有些真本事。她又不用小选,两个嬷嬷对她来说多余了。我去求求,指不定能请来一个嬷嬷教教你呢。” 宝钗面色迟疑:“这不大好吧?毕竟那是林妹妹的人。她有些小性儿,我怕她会多想。” 薛姨妈笑道:“有什么不好的?我们又白不用她的人,总要给她些报酬的。看在你们是姊妹的分上,她帮帮你也无可厚非。” 薛姨妈说服了宝钗,两人就带着礼物往黛玉的小院走去。 彼时,黛玉刚用过了午饭,在园子里小心地修剪着青松的枝干。 “姑娘,薛太太并宝姑娘来了。”雪鹂脆生道。 黛玉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有些恍然:“我修剪了小半个时辰,才发现我错了。” “什么错了?”雪鹂看着虬枝优美的树形,心道这没错呀。 黛玉把剪子递给雪鹂边走边道:“剪的再极具形态,终究比不上让它恣意生长,舒展枝干来得巧妙。”她顿了顿接着道:“去见宝姐姐吧。” 宝钗端坐着,不着痕迹打量着黛玉博古架上摆的物件,发现虽然件件着色素雅,但俱都精致清雅且价格不菲。 黛玉走进屋里,就大方得体地行李:“姨妈,宝姐姐好。” “玉儿不用那么多礼,都是自家人。”薛姨妈来着黛玉的手,亲昵道。 黛玉浅笑:“这不是有句话说的,‘礼多人不怪’嘛。” 宝钗看了一眼周围,才对黛玉道:“我看林妹妹住的这儿不错。清清静静,翠竹欲滴,花草成茵的,倒是收拾的井井有条。” 黛玉喝了口茶,轻轻浅笑,眼眸如水:“我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还要多亏了雪鹂清沚她们打理。” 宝钗顺势道:“还是林妹妹的人心灵手巧。我到有件事要求妹妹……” 宝钗说着,白皙的脸上染上了红晕,她吞吞吐吐,神态似乎有些窘迫。 “不知是什么事?让宝姐姐这般。”黛玉好奇,这可太不像平日里大方得体的宝姑娘了。 “还是让母亲说吧。”大抵是心里对黛玉微微的羡慕,让宝钗有些不愿开口。 “姐姐还不好意思了。”黛玉打趣了一句,才对薛姨妈道:“那就由姨妈说吧。” 薛姨妈虽没有多大见识,但眼力还是有一些的,何况她家本身是皇商。 原本,她准备了一个手镯给黛玉,以为可以做礼物了,但现在看来黛玉手上戴的那个都比它好了很多。 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说也不行了。 薛姨妈只好从莺儿手里拿过匣子,拿出手镯亲手戴进黛玉的手里。 “姨妈这是做什么?”黛玉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把镯子推了出来。 “是什么事情,姨妈不妨直说。”黛玉心里有些不悦,却没表示出来。 薛姨妈笑脸凝滞了一瞬,接着面色就有些哀伤,她甚至用帕子轻擦眼角:“玉儿知道宝钗是来小选的,可是我们来京匆忙,一时忘了找宫里的教养嬷嬷。如今,你正好有。我就舍了我这张老脸,来问问玉儿愿不愿意让嬷嬷教教宝钗。” 黛玉心里为难,只能摇头:“不是我不愿帮宝姐姐。只是您知道的,两个嬷嬷本是元后跟前的。如今,也是我一个家人愿疼我,特求了嬷嬷暂时照顾。嬷嬷要不要教宝姐姐是我做不了主的。” “我见那嬷嬷对林妹妹很好,不如妹妹替我向两个嬷嬷分说分说,指不定她们就答应了呢。”宝钗眼波如水,温柔地看着黛玉。 “宝姐姐,这个我真的帮不了。莫说是我了,连嬷嬷自己也怕做不得主。” 黛玉心想,芙儿姐姐定是付了大代价才请动了两位老人教她。如今,又要多教一个人,这已经不是两个嬷嬷愿不愿意的问题了。 “法外当真不容情吗?”宝钗脸上有些难过,手下意识捏紧了帕子。 “对,不行。”黛玉定了定心,语气少有的坚定答道。 薛姨妈脸上微怒:“林姑娘怎的这般绝情?同在一处的姐妹都不帮,岂不是让人寒心。” 黛玉听了这话,心里气愤,她眼圈微红,强忍着泪意,开口讽刺道:“姨妈说我绝情?我可不认。我记得自我来那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各位姐姐妹妹备一份。我若是绝情,何苦来送这些玩意儿。这些姑且不论,平日里哪位姐妹有了事,我也是能帮也会帮一些,哪里就绝情了?” 宝钗和薛姨妈微微尴尬,因为自黛玉来,她们也未送过什么东西。反倒是收了她许多物件,此刻难免有拿人手短的心理。 黛玉顿了顿,略微哽咽道:“只是我一个长辈,因疼惜我,才费尽心思从殿下那里请了嬷嬷。我若是没有从嬷嬷这学到些东西,反而给她添麻烦,那才是真正的绝情了。” 宝钗见话说到这份上,只好道:“我知道林妹妹的难处了。母亲,我们还是回去吧,莫再让妹妹为难。” 薛姨妈还想说什么就被宝钗劝走了。 清沚站在黛玉在一边,忍不住道:“那姑娘果真是在金陵浮华之地浸泡久了,只知道些许利益往来,连该有的人情味儿也少了许多。不想想姑娘怎的对她们的,反而一个劲儿的就知道使唤人做些难事。” 清沚虽然在大事上拎的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但对着自己人偏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耿直人。 雪鹂笑道:“姑娘也不该为了这起子人伤心。” 黛玉逞强道:“你这丫头,眼神越发不好了。我哪有伤心,我是被气的。” “如此就好。”清沚为黛玉倒了杯茶才道:“不过也不值得生气。奴婢读过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它里面说道 ‘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姑娘情绪波动过大是不好的。” 黛玉愣怔了一瞬,随即笑得有些随性:“那这样还不如伤身呢。若我无悲无喜,无忧无思,那这日子也无甚趣味了。” 清沚听了,抿唇浅笑:“姑娘可听岔了,婢子只是让你情绪不要波动太大。哪叫您做那冰雪心肠的人儿了。” “怎么说你都有理,我倒是甘拜下风了。”黛玉笑着摊开素色的新签,毛笔蘸了墨汁儿:“我要写信给芙儿姐姐,倒倒苦水,否则怕她哪一日就把我忘了。” 雪鹂替黛玉打着扇子,好笑道:“我看姑娘是想她了,不若去找她玩耍?” 清沚磨着墨:“我看姑娘是醋了。不过,我家姑娘是把您当了亲妹妹疼的。见了您写的信,她肯定重视。” 甄芙傍晚收到信的时候,甄霖正被清湄三招打得趴下。 甄霖衣裳有脚印子,头发乱糟糟的,清湄一瞬间就语气怯怯,想走过去扶他:“霖大爷,您没事吧?” 甄霖朝清湄翻了个不雅的白眼。现在这般懦弱模样,好像刚才手脚凌厉,招式不留情的人不是她一样。 这样的场景不知发生了多少次,甄芙仍看得好笑。 清湄心性单纯温顺,平日里说话也小声小气的,但偏偏四个丫鬟里她修武的资质最好。 于是,她每每把甄霖揍得趴下之后,又胆小的像只无措的小动物。 看了一会儿,见甄霖又活波乱跳地爬起和清湄较量,甄芙才拿着信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