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独自闷了一日,终于憋不住来寻皇后,将穆王当着他的面斩杀幕僚一事道出。他本人倒是没什么愤懑,不过身边总有人道穆王这是大不敬,一定要责罚才行,不然以后会穆王会愈发肆意妄为,但同时也有人争论穆王是为他好,不得已为之。 太子从未怀疑过穆王与自己的兄弟之情,但对穆王这一举动终究有几分介怀,他向来以仁度人,并不喜欢穆王这种粗暴手段。 皇后边任凝月画眉边漫不经心地听,末了凉凉道:“那太子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自然得先调查一番,总不好妄下论断,以免有冤屈。”太子略犹豫后缓缓道出。 皇后轻声嗤笑,瞥了一眼太子,“太子还记得数月前葛太傅是如何入狱,又如何被问斩的吗?” 太子怔住,葛府上下几十口被赐死的情景历历在目,面上生出痛苦。 “宁错杀不放过,你父皇向来是如此做的,难道还没看透?”皇后对镜端详新换的眉形,“若你把人交给穆王,穆王也不会这么做了。” “可是……” “没有可是,穆王完全是为你好,难道这还看不出么?”皇后声音转冷,看向太子,忽然叹了口气,“如果你有穆王一成的心性谋略,本宫也不必每日操劳了。好了,本宫累了,你暂且先退吧。” 太子对皇后向来孝顺,闻言自责道:“是儿臣不对,母后好好休息,儿臣先行告退。” 帐内余皇后和凝香凝月二人,见皇后面色不虞,两人也不敢开口,默默为其挽发。 皇后眼中有些许疲惫,亦有失望。她最初将太子抱到膝下,看中的便是他敦厚孝顺的品性和温和性格,将来也好拿捏。如今才发现太子性子太过柔弱,却是难当大任,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将穆王收下。只可惜木已成舟骑虎难下,穆王虽一直帮村太子,却与她不大亲近,即便她想另扶持穆王,恐怕他也不会同意。 “娘娘,飞天髻已好了,您看看如何?” 皇后回神,朝镜中望去。镜中女子虽保养得宜,体态雍容,但眼角鬓边的细小皱纹却如何都遮挡不住,和昭贵妃几乎十年未变的如花容颜自是不能比。 她忽然抬手点向自己脸庞,从一弯柳眉到凌厉凤眼,当初刚及笄时,她也曾名动西京。但无论何种美貌,终究比不上和那人有一点相似的眉眼。 沉默良久,皇后忽然面无表情将珠钗扯下,发髻登时凌乱无比,“终究是老了,还是给本宫按照之前那般梳妆,不必改了。” ………… 韶光在回帐途中遇到宴殷,他正同江锦年说着什么,见到她来时的方向略有诧异,“韶光,皇上又传你了?” 颔首应是,韶光视线在二人间徘徊,江锦年不自然望向别处,轻咳一声,宴殷则老神在在。 韶光生出笑意,“怎么锦年表哥今日见到我……似乎有些心虚?” 江锦年登时身体绷起,面无表情看着四处,就是不转回来。宴殷心觉好笑,大力拍了拍他,“我和他不过是说些朝廷上的事,见着你心虚的话,爹也不知道了,莫不是因什么事不敢见你?” 话带调侃,江锦年却抿着唇,无言瞪向宴殷,惹得宴殷暗笑不止。他这侄儿,每每见了韶光反应都是如此可爱,方才还为两月后韶光的生辰商量得兴致勃勃,现在正主一出现就不敢直视了。若今后将韶光嫁给他,怕是要被宝贝女儿拿捏得死死的。 韶光倒也配合,笑盈盈的眸子让江锦年双颊发热,却兀自保持着不变神色。 暗自同情一把江锦年,宴殷开口援救,“罢了,锦年向来寡言,也不逗你了。韶光,待会儿让你几个婢女收拾好物件,怕是再过两日我们便要回宫。” “这么快?”韶光疑惑,“才不过来了几日。” 宴殷一哂,对她自然不会隐瞒,“太子被罚,朝中又出了大事,皇上待不久了。” 韶光应声,同江锦年道了声别,回帐后令怀夏忆秋将一些小物件收好,果然当日酉时便得了消息,圣上明日举銮回宫。 来时归途并无差别,除去中途被燕帝传去下了次棋,去了陆老夫人马车上两次,其余时候韶光都待在车内休息。饶是如此,看着依旧苍白不少。 念春忧心忡忡,上次吴大夫说姑娘积压的郁气已散了一半,怎么自己瞧着姑娘身子却是愈发弱不禁风了? 上苑街向来安静,今日圣上回京,各府人马涌入,难得有些喧闹。 宴老夫人身子早已大好,率府中众人在平威侯府门前迎接宴殷和韶光。阮姨娘老老实实跟在她身侧,面上少了些许春风得意。 韶光虽然人去了围场,却亲自留信给了宴老夫人。道阮姨娘苛待承柏,安排小厮挑唆承柏不务功课只图玩乐,心谋不轨,意图捧杀。 宴承柏为宴殷独子,纵使只是个庶子也十分得老夫人看重,毕竟若无意外,他便该是宴府唯一香火。宴老夫人能纵容阮姨娘其他,但绝容不了她戕害宴殷子嗣。 阮姨娘管事权当即被夺,还被宴老夫人不顾情面当众责罚,并在佛堂静心三日。宴老夫人向来宠爱她,从未如此严厉过,阮姨娘大失颜面,没了以往对着其他姨娘的傲气,连今日着装都是中规中矩,并不敢有一丝出格。 她心中十分委屈,柏哥儿虽不肯亲近自己,她又哪敢就因此苛待。至于安排的那两人,确实有劝过柏哥儿不要整日沉在功课中,偶尔也需玩乐,省得累坏了身子。她如此做一是为了柏哥儿着想,二不过是希望这两人同柏哥儿熟稔后能暗中让柏哥儿对自己亲近些,这又哪里有错? 但宴老夫人听罢后只是恨铁不成钢般看她一眼,说了句“今后柏哥儿的事你都不要插手”,便夺了她的权,让她一心侍奉。 这几日阮姨娘不得志,宴殷回府也不敢出风头,准备老实听老夫人安排。反正不论如何,老夫人终归是会帮她的。 宴殷缓缓御马,至府前向老夫人道了一声,再转身扶韶光下马车,见她此刻脸上竟有些晕红,皱眉道:“不舒服?” 韶光早觉出额上有些发烫,这对她自小时不时生病的身子来说太正常,因此只微微一笑道:“不碍事的,晚上喝碗药便好了。” “还是让吴大夫去看一看。”宴殷嘱咐念春等人扶着韶光。 宴老夫人上前看了一眼,“是累着了,你们先扶姑娘回房休息,晚膳就晚些再摆。” “多谢祖母。”韶光应声走去,经过宴从柳身旁时顿住,眼眸微眨,指了指少女腮边,才莞尔离去。 宴从柳尚有些疑惑,一抹,才发现唇边有几点黄色的点心沫,顿时面色通红。还好没被祖母瞧见,不然又要被责罚,今日一早随祖母等候,早午膳都没怎么用,她才偷食了些点心。 不过长姐一回来注意到的就是自己,而非另外两人。思及此,宴从柳又不由有些欢欣,叫站在身后的生母沐姨娘摇头,真是个孩子心性,也不知平日那么泼辣的性格从何学来。 宴老夫人同宴殷回了大堂,遣退多余人等,先随意聊了些家事,随后话题转到韶光身上,“不是说韶光身子已经好了许多,怎么还是这般?” “吴大夫说这段时日会较以往更弱些,需得小心照顾,过后便会好许多。” 宴老夫人点头,“如此我也放心了,那韶光的事,你可有什么打算了?” “事?”宴殷一怔,“母亲说的是什么事?” 斜他一眼,宴老夫人开口,“自然是亲事,韶光已经及笄,你可别说至今还没想过这事。” 宴殷大悟,笑道:“当然想过,母亲这么说,难道已经有了中意人选?” 想了想,宴老夫人语调不徐不缓,“本来,也是该我这个当祖母的帮着相看。但韶光性子你是知晓的,又是这般体弱,总得挑个她也满意的才行,才想问问你这个做父亲的,可知道什么?” “韶光一个姑娘家,就算有心事也不会对我这个当爹的说。”宴殷面露难色,“况且她如今还小,怕是也没动过这心思,正好儿子也想多留她几年。” “不过先定个亲,哪里就不让你留了。”宴老夫人没好气看他一眼,“现今年纪到了,再不提前看好,改明儿京中各府公子都被人定了,看你要留到何时。” 宴殷一笑,不辩不争,悠悠抚须,宴老夫人见状哪能不知他在想什么,“是想着锦年呢?” “母亲既然知道,便该放心了。” “放心?”宴老夫人慢慢饮了口热茶,“锦年瞧着是不错,但你别忘了,江府是什么境况。他那祖母我也曾见过几次,韶光若去了江府,可未必有你想得那般好。” 闻言宴殷眉头微锁,身为男子他不大懂这些,母亲的话自然更令他信服。 “我虽然和韶光不那么亲近,但她毕竟是我孙女,自然希望她今后能舒适些。”宴老夫人淡淡道,“陆老夫人极疼爱韶光,你道她为何从不同你说锦年的事?锦年虽好,可对韶光来说实非良人。” 宴殷陷入沉思,宴老夫人也不再多言,传人来轻声嘱咐晚膳事宜。今日他们回来,定是要阖府齐聚一番的。 过了约莫一刻,宴殷依旧未言,宴老夫人起身,离开前留了一句,“听说三月前穆王曾来提亲,你同韶光好好考虑吧。” 老夫人这话明摆着觉得穆王更合适,而刚刚回府的穆王还不知平威侯府已经有两人暗中支持他。刚沐浴一番,他着里衣来至房内书案前,略一沉思,挥毫描摹下大致轮廓,再举笔细画,几次修改,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描出少女眸光。 画中美人虽美,终究少了神采,没了□□,同真人相比便是天壤之别。 他打开案上锦盒,里面呈放的恰恰是上次归还给韶光的耳坠的另一半,拿出来摩挲片刻,他眸中闪过丝丝笑意。 这神情让刚要出声的管家顿足,犹豫是退还是进。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主子这个模样了,当初明明为郡主寻回了一对耳坠,却自己留下一只,每日摩挲细看,这……这行径真是有些不忍直视。